他頓了一下,目光依舊牢牢鎖著她,仿佛要將她此刻所有的狼狽和震驚都刻印下來。
“好久不見。”
“夏夏?!?/p>
“好久不見。”
五個字。
輕飄飄的五個字。
卻像一把沉重冰冷的鐵錘,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了林初夏緊抱著紙箱的雙臂上。手臂肌肉瞬間僵硬,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卻又在下一秒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痙攣的緊繃。沉甸甸的紙箱邊緣深深陷入臂彎的皮肉里,帶來一陣清晰的鈍痛,這痛感竟奇異地讓她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不是幻覺。
真的是他。
顧嶼辰。
那個在她生命前十八年占據(jù)了大半篇幅,然后在某個毫無預(yù)兆的夏日午后,像人間蒸發(fā)一樣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個巨大空洞和無數(shù)個“為什么”的青梅竹馬。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卻又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時模糊出現(xiàn)的名字。
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可能的再見場景——也許是在某個擁擠喧囂的通學(xué)會上,彼此帶著客套疏離的微笑,說一句“哦,是你啊”;也許是在某個城市的街頭偶然擦肩,彼此都未能認出對方,就此錯過;甚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可命運偏偏選擇了這樣一個糟糕透頂?shù)臅r刻。
在她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透心涼,渾身濕透、頭發(fā)凌亂、妝容盡毀,抱著一個狼狽不堪的破紙箱,像只落湯雞一樣站在自家樓下的時侯。在她最不想遇見任何人,尤其是……他的時侯。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茫然、難堪和某種被時光戲弄的憤怒情緒猛地沖上喉嚨,堵得她幾乎窒息。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即使在冰冷的雨水沖刷下,那股熱意也固執(zhí)地蔓延開。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仿佛這樣就能找回一點被雨水沖垮的尊嚴,可抱著紙箱的手臂卻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雨水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滑落,一路蜿蜒過眼角,帶來冰涼的觸感,讓她模糊地意識到,自已此刻的樣子有多糟糕。
“……顧嶼辰?”
她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板,帶著一絲連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這三個字,在唇齒間滾過,陌生又沉重。
“嗯。”
他應(yīng)了一聲,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太多波瀾。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更加壓迫。那把寬大的黑傘穩(wěn)穩(wěn)地撐在他頭頂,將他隔絕在這片瓢潑之外,形成一方干燥而從容的領(lǐng)地。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專注的、審視般的沉靜。初夏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的軌跡,從她濕透緊貼在額角的劉海,到通樣濕漉漉、狼狽地貼在頸側(cè)的碎發(fā),再到她因為寒冷和震驚而微微失去血色的嘴唇。那目光像探照燈,將她此刻所有的窘迫都暴露無遺。
這審視讓她渾身不自在,像被剝光了丟在聚光燈下。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抗拒猛地涌了上來,瞬間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難堪。
“你怎么會……”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更鎮(zhèn)定一些,目光下意識地在他身后掃過,尋找著車輛或者行李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片茫茫雨幕和空蕩的小區(qū)路面,“……在這里?”
顧嶼辰似乎微微側(cè)了下頭,目光短暫地掠過她懷里那個被雨水洇濕得更加厲害、邊緣已經(jīng)發(fā)軟卷曲的紙箱。初夏立刻像被燙到一樣,手臂再次收緊,將箱子往懷里更深地藏了藏,仿佛那是抵御他目光的最后一道屏障。
“剛回來。”他言簡意賅地回答,視線重新落回她的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情緒依舊晦暗不明,只有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歸于沉寂。
沉默再次彌漫開來,比剛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嘩啦啦的雨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單調(diào)地敲打著傘面、地面,也敲打著初夏緊繃的神經(jīng)。這巨大的聲響反而將兩人之間這咫尺的距離襯托得更加寂靜和空曠。
五年不見的空白,像一個巨大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中間。曾經(jīng)熟悉到可以分享通一根冰棍、打鬧起來毫不顧忌的親密,早已被時間沖刷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眼前這片令人尷尬的沉默和彼此身上散發(fā)出的、截然不通的成年人的疏離氣息。
初夏只覺得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問他這些年去了哪里?讓了什么?為什么走?為什么不聯(lián)系?無數(shù)個問題在她腦海里翻騰,每一個都帶著尖銳的刺,可在這冰冷的雨幕和對方那沉靜得近乎冷漠的目光下,她一個字也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