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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梁上殘方（第1頁）

沈硯之是在租房第二日的辰時發現那半張藥方的。

王伯踩著高凳修補東廂房的漏雨屋頂，腳下的舊木梯“咯吱”作響，驚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郎君，這梁上好像卡著東西！”老人顫巍巍地伸手去夠，指尖勾下一張泛黃的紙片，飄飄悠悠落在沈硯之腳邊。

是張藥方。邊緣被蟲蛀得坑坑洼洼，墨跡卻依舊清晰，右上角用朱砂寫著個歪斜的“魏”字，觸目驚心。沈硯之撿起紙片的指尖猛地收緊，紙角劃破皮膚，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這字跡他認得，是三年前太醫院為魏丞相抄錄藥方時特用的小楷，筆鋒里藏著股刻意收斂的倨傲。

“什么東西？”秦羅敷扛著捆新劈的柴從院外進來，粗布勁裝的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結實的肌肉線條。她瞥見沈硯之手里的紙片，腳步頓了頓，“魏？哪個魏？”

沈硯之將藥方折成細條塞進袖中，指尖在袖袋里碾著那道劃破的傷口，血腥味混著藥香漫上來。“許是前房主落下的。”他聲音平淡，卻沒錯過秦羅敷驟然繃緊的下頜線——她聽見“魏”字時，握柴的指節泛白，像是捏著什么深仇大恨。

西廂房的門簾“嘩啦”掀開，蘇婉娘端著藥碗出來，青禾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江南女子的裙擺掃過青石板，帶起細小的塵土，藥碗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半張臉，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和緊抿的唇。“沈郎君在忙？”她的目光落在沈硯之攥緊的袖口上，“方才聽見響動，可是屋頂出了岔子？”

“無礙。”沈硯之側身避開她的視線，轉向王伯，“梯子太舊，換個新的。”

秦羅敷卻突然笑了，把柴捆往地上一摔，震得院心的積水濺起細珠：“沈郎君倒是仔細，連前房主的廢紙都當寶貝似的收著。”她步步逼近，腰間的彎刀隨著動作輕晃，“莫不是這紙片子上，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青禾嚇得往蘇婉娘身后縮，撞翻了藥碗。陶碗落地的脆響里，深褐色的藥汁潑在青石板上，漫延出蜿蜒的痕跡，像條掙扎的小蛇。蘇婉娘盯著那片狼藉，忽然蹲下身，指尖蘸了點藥汁往鼻尖送——是當歸混著防風的氣味，可在藥汁邊緣，她瞥見一抹極淡的紫色，那是曼陀羅汁液氧化后的顏色。

“秦姑娘說笑了。”蘇婉娘起身時，鬢邊的銀簪微微晃動，“沈郎君行醫之人，見了藥方自然上心。倒是青禾莽撞，污了姑娘剛劈的柴。”

秦羅敷的目光在藥汁與沈硯之的袖口間打了個轉，忽然彎腰撿起塊碎瓷片，指尖被鋒利的邊緣割破，血珠滴在紫褐色的藥汁里，洇出淡淡的紅。“這點血，權當給沈郎君的藥方添點顏色。”她把瓷片扔在沈硯之腳邊，轉身進了東廂房，門“砰”地撞上，震得梁上又落下些灰。

沈硯之看著地上的血珠，忽然想起三年前太醫院的刑房。那時魏丞相的人就是這樣，用瓷片劃破林院判的手指，逼他在偽造的供詞上按手印，血珠落在宣紙的“通敵”二字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郎君，我這就收拾。”王伯慌忙去拿掃帚。

“不必。”沈硯之按住他的手，從袖中取出那半張藥方，“王伯認得這字跡嗎？”

老人瞇著眼看了半晌，搖了搖頭：“看著像官家用的小楷，可這紙……是西市‘老白藥鋪’特有的麻紙，邊緣有三道暗紋。”

老白藥鋪。沈硯之的指尖在“魏”字上輕輕劃過，那里的墨跡比別處深些，像是寫字人下筆時格外用力。他想起昨日去藥鋪買甘草，老白曾神神秘秘地說“魏府的人最近總來買曼陀羅，說是給寵妾安神”，當時只當是尋常富貴人家的荒唐事，此刻想來，倒像是根無形的線，把晚晴居與魏府纏在了一起。

“青禾，去把繡架搬來。”蘇婉娘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青禾愣了愣，剛要應聲，就被沈硯之叫住：“蘇姑娘的藥還得重熬吧？我去藥鋪再買些當歸。”他轉身時，袖中的藥方邊角露出半寸，被蘇婉娘的余光捕捉到——那麻紙的暗紋，與她兄長繡品夾層里的紙條一模一樣。

西市的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老白藥鋪的幌子在風里搖晃，掌柜老白正蹲在門口搗藥，銅杵撞擊石臼的“咚咚”聲，像在敲打著什么秘密。見沈硯之進來，老人慌忙起身，藥渣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