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老白藥鋪的幌子在風里搖晃,掌柜老白正蹲在門口搗藥,銅杵撞擊石臼的“咚咚”聲,像在敲打著什么秘密。見沈硯之進來,老人慌忙起身,藥渣撒了一地。
“沈郎君可是來拿甘草?”老白的手在圍裙上蹭了又蹭,眼神躲閃。
沈硯之沒接話,從袖中抽出那半張藥方:“這紙,是你鋪里的?”
老白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手卻下意識地往柜臺下摸。沈硯之瞥見他袖口露出的淤青,像是被人用棍棒打的——定是魏府的人動了手,逼他封口。
“前幾日魏府來買曼陀羅的,是個穿玄色短打的女子?”沈硯之放緩了語氣,往老白手里塞了錠碎銀,“我只問這個。”
老白攥著銀子的手直抖,喉結滾動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是……是個帶刀的姑娘,說……說是給東廂房的客人用。”
東廂房的客人。沈硯之走出藥鋪時,西市的喧囂涌進耳朵,叫賣聲、車轱轆聲、孩童的嬉笑聲,卻蓋不住他胸腔里的悶響。秦羅敷買曼陀羅,是給自已用,還是給……
他拐進一條窄巷,看見青禾正蹲在墻根哭。小姑娘手里攥著支斷了的繡針,針尖沾著點銀粉——是蘇婉娘繡品上常用的磷砂染線。“沈郎君……”青禾見了他,哭得更兇,“我家小姐讓我把繡架藏起來,可我剛才看見秦姑娘在翻咱們的包袱……”
沈硯之的心沉了沉。他往巷深處走了幾步,果然看見秦羅敷正站在蘇婉娘的包袱前,手里捏著塊繡了一半的帕子,帕角繡著朵殘缺的桂花,針腳里藏著極細的銀線。聽見腳步聲,她猛地回頭,帕子掉在地上,露出腰間鏢旗的一角——杏黃色的布面上,繡著個褪色的“秦”字。
“沈郎君來得巧。”秦羅敷彎腰撿起帕子,指尖捻著銀線,“這線倒是特別,燒不著,割不斷。”
蘇婉娘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巷口,鬢邊的銀簪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不過是江南的尋常繡線,秦姑娘若是喜歡,我送你幾匹便是。”
沈硯之看著兩人之間的空氣,像被無形的線繃緊了。秦羅敷的鏢旗,蘇婉娘的銀線,還有梁上那半張“魏”字藥方,像三顆落子,在長安的棋盤上,初初定下了對峙的格局。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帕子,桂花的針腳里,銀線折射出細碎的光。“西市的風大,”他把帕子遞給蘇婉娘,指尖故意蹭過她的手背,“繡品還是拿回院里穩妥。”
蘇婉娘的指尖猛地一顫,像被針尖扎了似的。秦羅敷看著兩人相觸的手,忽然轉身就走,帶起的風掀起她的衣擺,露出腰間彎刀的刀柄,上面鑲著的鴿血紅寶石,在陰影里泛著暗光。
青禾還在哭,沈硯之摸出顆糖塞給她。蘇婉娘低頭看著帕子上的桂花,忽然輕聲說:“沈郎君可知,江南的桂花,要與長安的雪配著,才最好看。”
沈硯之抬頭時,正撞見她眼里的光,像藏著星子的夜空。他想起三年前林院判書房里的那盆桂花,雪落時,恩師總說:“花香要有人聞,才算沒白開。”
三人往晚晴居走時,西市的鐘聲響了三下。老白藥鋪的銅杵聲停了,不知是藥已搗好,還是搗藥人的心,終于懸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