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二十八歲生日,出租屋里只有外賣蛋糕和他。
手機屏幕亮起第n次“臨時加班”的短信,賬戶余額836元刺得他眼睛生疼。
冰箱上貼著妹妹下周骨髓移植的繳費單,數字后面跟著四個零。
他習慣性逆時針轉著無名指上的婚戒,金屬圈磨著指根,一圈,兩圈,三圈——像在擰緊心里某個快要崩斷的弦。
“前妻,”他對著空氣喊了一聲,角落里那只灰不溜秋的折耳貓懶洋洋甩了下尾巴,“啪”地敲在它專屬的卡通水杯上,算是回應。
“你說你媽…今晚還回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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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臺上那口小奶鍋正哼哧哼哧冒著白氣,蒸汽頂得鍋蓋噗噗作響,一股濃郁的、屬于廉價咖喱塊的霸道辛香頑強地鉆出來,試圖蓋過出租屋里經年不散的淡淡霉味。
程野沒看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釘在手里那塊巴掌大的、塑料感十足的小蛋糕上。包裝盒上印著俗氣的粉紅玫瑰,標簽貼著“提拉米蘇(特惠款)”。他用配送袋里附贈的、通樣劣質的一次性塑料刀,小心翼翼地沿著蛋糕邊緣刮掉了一點點蹭在透明塑料殼上的奶油。動作很輕,生怕這廉價的甜蜜再損失一分一毫。
“操,這破刀,切屎都費勁。”他低聲罵了一句,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腕習慣性地一抬,無名指上那個不算厚的鉑金圈被他逆時針轉了三圈,金屬摩擦皮膚,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動作幾乎成了他面對高壓時的本能,像某種隱秘的祈禱,又像在給自已上緊發條。今天轉得格外用力,指根被磨得有點發紅。
蛋糕總算被完整地移到了他特意擦了好幾遍、唯一還算干凈的白瓷盤里。程野松了口氣,這才抬眼去看灶臺。奶鍋里的咖喱汁已經囂張地溢了出來,沿著鍋壁肆意流淌,在臟兮兮的灶面上積了一小灘黏膩的暗黃。
“我日!”他低吼一聲,一個箭步沖過去,手忙腳亂地關火。滾燙的鍋把猝不及防地燙了他指尖一下,他猛地縮手,倒吸一口涼氣,煩躁地甩了甩。這破灶,火力永遠調不準,不是半死不活就是突然暴走。他胡亂抓了塊抹布想去擦,抹布油膩膩的手感又讓他一陣反胃,直接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環顧這個他稱之為“家”的狹窄空間。一張吱呀作響的二手小方桌,鋪著洗得發白、邊角還破了洞的格子桌布,上面除了那盤孤零零的小蛋糕,就只擺了兩副碗筷。墻壁上貼著幾張從雜志上剪下來的風景畫,邊角已經卷翹發黃。唯一鮮亮點的色彩,是冰箱門上用廉價超市磁鐵壓著的一張單子。
那張繳費通知單。
程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粘了上去。白紙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項目:骨髓移植預繳押金。金額后面跟著一個讓他每次看到都心口發緊的零。這是他剛交出去的,幾乎是他工作幾年攢下的全部家底,外加厚著臉皮借的幾筆外債。交完這筆錢,他卡里只剩下……
他下意識摸出手機,指紋解鎖,點開那個綠色的銀行app。首頁的數字跳出來:836元。
像根冰冷的針,猛地扎進眼球。
他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時,那股熟悉的、被生活緊緊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又涌了上來。喉嚨發干,太陽穴突突地跳,一股邪火找不到出口,在胸腔里橫沖直撞。他抬起手,用拇指和中指狠狠揉壓著兩側太陽穴,那里已經隱隱有了個小小的凹坑,全是這些年熬出來的。
角落里傳來“啪嗒”一聲輕響。
程野轉頭。那只叫“前妻”的折耳貓,正用它那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它喝水用的那只印著蠢狗圖案的搪瓷杯。貓眼半瞇著,一副事不關已的慵懶。這貓是許薇非要養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帶著點她那種大小姐式的、自以為是的幽默感。
“看個屁看!”程野沒好氣地沖貓吼了一句,“你媽今天要是再敢放老子鴿子,老子連你一塊兒扔出去!”
“前妻”只是掀了掀眼皮,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尾巴敲杯子的節奏都沒變。
程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視線再次落到那盤可憐的小蛋糕上。時間像被黏稠的咖喱糊住了,走得異常緩慢。七點十分了。
許薇說,今天她一定準時下班。說這話的時侯,她正對著鏡子一絲不茍地刷她那又長又密的睫毛,蒼蠅站上去都得打滑。她最近總這樣,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踩著那雙能當兇器用的十厘米細高跟,像個隨時準備奔赴戰場的女將軍。可答應他的話,卻像隨口呼出的氣,風一吹就散了。
他摸出煙盒,抖出最后一根皺巴巴的煙叼在嘴上,打火機“咔噠”一聲,火苗躥起。剛吸了一口,劣質煙草的辛辣直沖肺管,嗆得他一陣咳嗽。他煩躁地把煙摁滅在窗臺上那個積記煙蒂的易拉罐里。
就在這時,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不是許薇專屬的鈴聲。
屏幕上跳動著三個字:陳子昂。
程野的眉頭瞬間擰成了死結。又是他。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直沖腦門的邪火,手指重重劃過接聽鍵,把手機貼在耳邊,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