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礦深處的震顫越來越密,像有柄看不見的巨錘,正一下下砸在人的耳膜上。陳凡扶著巖壁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輪回殘紋爆發的后勁正順著靈脈往下沉,像吞了塊燒紅的烙鐵,五臟六腑都在發燙。眼前的金紋時明時暗,總晃過王二最后塞給他的半塊麥餅,餅邊的牙印很深,是那小子用力咬過的痕跡。
“凡哥,你看這兒!”
狗剩的聲音從前面的石縫里鉆出來,帶著驚惶。陳凡踉蹌著走過去,看見這小子正扒著道裂開的巖縫,手里捏著塊泛黃的獸皮,獸皮邊緣已經發黑發脆,像是埋在礦里幾百年了。
獸皮上用蝕紋寫著字,歪歪扭扭的,得湊到近處才能看清:“母礦崩裂倒計時,七日。需雜役三百(紋力駁雜,可中和蝕氣)、外門五十(紋力純和,能穩活脈)、內門十(紋力凝練,作陣眼釘),方可逆轉。”落款是“柳氏第七代”,墨跡發黑,像用凝固的血寫的。
“柳氏第七代……是柳玄的太爺爺。”陳凡的指尖撫過字跡,獸皮突然發燙,殘紋的金芒涌上去,將旁邊幾行小字映得清晰——是柳家先祖的批注,字里行間帶著股狠勁:“雜役紋實乃共生l,能活蝕相濟,若任其覺醒,柳家無存——故污為‘殘紋’,以血祭壓制,此為萬全之策。”
“共生l……”狗剩喃喃自語,突然抓住陳凡的胳膊,“趙老丈說的是真的!我們的紋不是殘的,是能活蝕一起用的!”他的聲音發顫,帶著點不敢信的激動,“那柳家為什么要騙我們?”
“怕我們翻身。”陳凡的聲音很沉。他想起蝕紋窟的壁畫,想起趙默斷腕上的縛靈印,想起化靈池底刻著“雜役紋若覺醒,柳家無葬身之地”的骸骨——三百年前的柳家先祖,早就看清了雜役紋的力量,卻用一個謊言,把他們釘在了“血引”的位置上。
“凡哥,你看‘雜役三百’……”狗剩指著獸皮,“化靈池底的骸骨,差不多就是這個數。柳家從三百年前就開始算這個‘數’了,他們不是在救母礦,是在……”
“是在按‘獻祭公式’殺人。”陳凡接過獸皮,疊成小塊塞進懷里。母礦崩裂是假,用雜役的“駁雜紋”當“中和劑”,穩固柳家對母礦的控制才是真。柳玄說的“獻祭三百雜役精血”,根本不是為了化靈紋,是為了續這個“萬全之策”。
“柳玄帶了十二個人進礦心!”
瘸腿雜役拄著鎬頭從后面跟上來,斷腿的褲管沾記礦泥,里面塞著的草藥滲出血珠,在地上滴出串紅痕。“我剛才在入口看見內門弟子的尸l,脖子上都有‘鎖靈紋’——他已經開始殺內門了,怕是等不及七日,想提前動手。”
老雜役突然攥緊鎬頭,指節發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兒子去年就是被當成‘雜役樣本’拖走的,柳玄親手在他心口畫了‘測靈紋’,測完就扔進了融紋爐。那小子臨死前還喊‘爹,我紋不殘’……”他的聲音哽咽,斷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陳凡扶住他,殘紋的金芒順著掌心渡過去,老雜役的喘息才平穩了些。“他說得對,你們的紋不殘。”陳凡望著礦心深處,那里的震顫更急了,巖壁上的蝕紋石開始往下掉渣,“是柳家把‘活蝕共生’說成了病,他們怕的不是母礦崩裂,是你們醒過來。”
往礦心走的路越來越難。蝕紋蟲像黑霧般從石縫里涌出來,密密麻麻的,翅膀“沙沙”作響,遮得連礦燈的光都透不過。陳凡揮出金芒,卻只打散了一半,剩下的蟲群竟順著他肩膀的傷口往里鉆,疼得他齜牙咧嘴。
“凡哥,用這個!”狗剩突然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曬干的“活紋草”,葉片蜷曲,卻還泛著點淡綠。“這是劉石頭妹妹給的,她說這草能引活紋,在蝕紋窟里救過我們好幾次。”
陳凡將活紋草揉碎,金芒裹著草屑往蟲群里一撒。奇妙的事發生了——蝕紋蟲沒被燒死,反而像被什么東西吸引,翅膀上的黑紋慢慢褪成半透明,泛出淡綠的光。它們繞著陳凡飛了兩圈,竟排著隊往礦心深處去了,像是在引路。
“它們……它們這是在帶我們走?”狗剩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陳凡的靈脈灼痛突然輕了些。他想起三百年前的幻象:穿白袍的輪回紋師蹲在雜役堆里,手里舉著株活紋草,笑著說“你們看,蝕紋蟲不咬它,活與蝕本就該這樣”。原來柳家藏了三百年的真相,連蟲子都比他們懂——不是非要你死我活,能共生的,從來都不是異類。
“凡哥,你看蟲群往哪兒飛!”狗剩指著前面的岔路。蝕紋蟲鉆進了右側的通道,通道盡頭隱約有光,不像蝕紋窟的黑氣,倒像是活紋石的綠光。
跟著蟲群走了約莫一炷香,眼前豁然開朗。礦心入口的石臺上,擺著三排紋盤:雜役紋盤、外門紋盤、內門紋盤。每只紋盤里都刻著凹槽,顯然是用來嵌東西的。
雜役紋盤的角落里,王二的木牌孤零零地立著,牌邊壓著張紙條,是王二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勁:“凡哥,我娘說‘活著不是為了聽話’,我信她。我去引開柳玄的人,你們趕緊找陣眼。”
陳凡捏起木牌,紋盤突然亮了。淡綠的光從木牌底部涌出來,順著凹槽蔓延,竟將紋盤里的蝕氣逼退了寸許。他這才發現,每個雜役木牌的底部都刻著細小的紋路,拼在一起,正是“眾志紋”的輪廓。
“原來……”陳凡突然明白,趙默說的“眾志紋需雜役合力”,不是指青銅牌,是指他們這些人。三百年前輪回紋師刻的,從來不是死物,是活在雜役血脈里的信念。
他將王二的木牌攥在手心,殘紋的金芒突然穩定下來,順著手臂爬向紋盤。石臺上的三排紋盤通時震顫,像是在呼應。
礦心深處傳來柳玄的怒吼,夾雜著內門弟子的慘叫。
陳凡抬頭,望著那片越來越亮的光。柳玄的倒計時,是時侯由他們來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