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坑的風裹著蝕紋石的腥氣,刮在陳凡臉上像小刀子。他蹲在礦道最深處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心口那塊淡金色的紋路——指腹能摸到三縷交錯的細線,像被人生生從完整的紋路上撕下來的殘片。雜役營的老人們總說這是不祥的記號,上次礦道塌方,就有個瘸腿老雜役啐著唾沫說:“凡小子,你這殘紋招蝕紋蟲,遲早要把咱們都害死。”
陳凡低頭往手心呵了口白氣,借著從礦道縫隙漏進來的微光打量自已的手。指節粗大,虎口處結著層厚厚的繭子,那是三年來握著鐵鎬挖紋石磨出來的。掌心還留著道半月形的疤,是去年給王二娘采“清血草”時,被蝕紋石的尖刺劃開的,當時血流了整整半個時辰,還是狗剩用嚼爛的“止靈草”敷了三天才結巴。
“凡哥!趙礦監又來了!”
狗剩的聲音從礦道中段傳來,帶著哭腔,像被踩住尾巴的貓。陳凡心里一緊,反手將懷里的布包塞進巖壁的裂縫里——那是他和王二、狗剩仨人熬了三個通宵挖的活紋石,大小不一的石塊泛著微弱的綠光,加起來剛好夠換半副王二娘的咳血藥。裂縫是他早就找好的藏身處,外面用塊松動的蝕紋石擋住,石面上還故意抹了層礦泥,遠看就像天然的巖壁。
“慌什么?!标惙矇旱吐曇艋亓司洌讣庠谖g紋石邊緣敲了三下——這是他和狗剩約定的暗號,意思是“藏好,別出來”。他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慢悠悠地往外走,心里卻在盤算:趙礦監每月初五來收紋石,今天才初三,怎么提前了?
礦道里的風突然變了向,帶著股劣質燒酒的味道。陳凡抬頭,就看見趙礦監那身肥碩的身影堵在礦道拐角,手里的蝕紋藤鞭在地上拖出“沙沙”的聲響。這胖子是柳家派來管雜役營的,據說早年也是個挖紋石的,后來靠給柳家大管家送了塊“三階活紋核心”,才換了個礦監的差事。他手里的藤鞭是用隕坑深處的蝕紋藤編的,抽在人身上會留下黑紫色的疤,半年都消不掉,上次王二就因為少交了半斤紋石,被他抽得三天沒能下礦。
“陳凡,聽說你小子藏了塊‘活紋核心’?”趙礦監的三角眼瞇成條縫,目光像黏糊糊的蛛網,掃過陳凡身后的陰影,最后落在不遠處縮成一團的狗剩身上。狗剩懷里鼓鼓囊囊的,顯然是沒來得及藏好的半袋碎紋石,此刻正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牙齒打顫的聲音在空曠的礦道里都能聽見。
陳凡往前走了兩步,不動聲色地擋在狗剩身前:“礦監說笑了,活紋核心三百年沒在隕坑出過了,我要是能挖到,還能在這礦道里刨食?”
“哦?”趙礦監挑了挑眉,突然揚起藤鞭,鞭梢擦著陳凡的耳朵甩過去,“啪”地抽在旁邊的巖壁上,濺起一片細小的石屑。狗剩嚇得“嗷”一聲蹲在地上,懷里的碎紋石滾了一地,其中一塊滾到趙礦監腳邊,泛著點可憐的綠光。
“那這是什么?”趙礦監用腳尖碾著那塊碎紋石,綠光很快就暗了下去,“雜役營的規矩,每月交夠十斤紋石,才能免‘血稅’。你和王二、狗剩這月才交了七斤半,剩下的……”他故意頓了頓,目光落在陳凡手腕上,“要么,把欠的紋石補上;要么,讓狗剩跟我回營里,抽他三碗血頂數?!?/p>
所謂“血稅”,是柳家定下的規矩。每月十五,雜役營的人都要去營外的“飼紋池”排隊,由柳家的紋師用銀針刺破指尖,滴三滴血進池里——池底埋著塊巨大的蝕紋石,據說用雜役的血“養著”,能長出更優質的活紋石。但陳凡見過李老三偷偷倒掉的“廢血”,是黑紫色的,像被蝕過的死水,他爹臨死前說過:“那不是養石,是煉‘噬心紋’,用雜役的精血喂紋,遲早要出亂子?!?/p>
“紋石我們會補上,”陳凡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血稅不能動狗剩,他娘還等著他送藥回去?!?/p>
“你說不動就不動?”趙礦監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似的,“陳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藏了好東西。前幾天有人看見你在隕坑邊緣挖了塊‘暖紋石’,那玩意兒能治風寒,柳家三小姐正到處找呢。交出來,別說免了這月的血稅,我再給你加兩斤星紋粉,夠你給王二娘換藥了?!?/p>
陳凡的心猛地一沉。暖紋石是他上周在塌方的礦道里撿的,巴掌大一塊,握在手里能散出微弱的熱氣,確實能治風寒。但他早就托人打聽了,這石頭在柳家雜貨鋪能換半貫錢,夠王二娘買三個月的咳血藥,他怎么可能給趙礦監?
“沒有?!标惙餐χ绷吮?,礦道頂上的滴水落在他脖頸里,冰涼的感覺讓他清醒了幾分,“礦監要是不信,現在就可以搜?!?/p>
趙礦監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三角眼里的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給臉不要臉是吧?”他猛地揚起藤鞭,鞭梢帶著風聲抽向陳凡的臉——這一鞭用了十足的力氣,陳凡甚至能看見鞭梢上纏繞的細小蝕紋,那是長期浸在蝕紋石粉末里養出來的,挨上一下,皮肉都會爛掉。
陳凡下意識地抬手去擋,掌心剛碰到鞭梢,心口的殘紋突然像被烙鐵燙了一下,一股滾燙的熱流順著血管猛地竄到手心。他聽見“滋啦”一聲輕響,像是燒紅的鐵碰到了冷水,原本柔韌的蝕紋藤鞭竟像被火燎過似的卷了邊,鞭梢上的蝕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碎裂,落在地上成了粉末。
趙礦監“咦”了一聲,眼里閃過一絲驚疑。他舉著鞭子翻來覆去地看,又用手指戳了戳卷邊的地方,突然抬頭盯著陳凡的胸口:“你小子身上藏了什么?”
“什么都沒有。”陳凡垂下手臂,手心還殘留著灼熱的感覺,他死死按住心口,生怕那淡金色的紋路透出來。
趙礦監往前走了兩步,肥碩的身l幾乎把礦道堵死。他的目光在陳凡身上掃來掃去,最后停在他心口的位置,突然伸手就要去摸:“我看你小子不對勁,讓我搜搜……”
“礦監!”狗剩突然從陰影里沖出來,抱著趙礦監的腿就往地上拖,“別碰凡哥!我們給你找紋石!我們現在就去找!”他的臉漲得通紅,眼淚混著礦泥往下淌,“我知道哪里有碎紋石,我帶你去挖,你別為難凡哥……”
趙礦監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罵罵咧咧地踹開他:“小兔崽子找死!”他還想再發作,礦道外突然傳來一陣哨聲——那是柳家巡礦隊的信號,通常是發現了活紋石礦脈,或者有大人物來巡查。
趙礦監的臉色變了變,他狠狠瞪了陳凡一眼,啐了口唾沫:“算你們運氣好。三天之內,把欠的紋石補上,不然別說血稅,我把你們仨都扔進飼紋池喂石!”說完,他甩了甩手里卷邊的藤鞭,罵罵咧咧地往礦道外走,肥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時,還能聽見他嘟囔:“邪門了,藤鞭怎么會突然……”
等人走遠了,狗剩才敢從地上爬起來,膝蓋磨破了一大塊,滲出血珠混著礦泥,看著觸目驚心?!胺哺纾愕氖帧彼钢惙驳氖中?,聲音還在發顫。
陳凡低頭一看,手心竟泛著層淡淡的金芒,像蒙了層薄紗,剛才被藤鞭抽到的地方非但沒傷,反而比別處更光滑。他趕緊在褲腿上蹭了蹭,金芒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點溫熱的感覺。
“沒事?!标惙矒u搖頭,走到巖壁裂縫前搬開蝕紋石,把藏在里面的布包拿出來?;罴y石的綠光透過粗麻布滲出來,在昏暗的礦道里跳動,像一群被困住的螢火蟲。“你剛才太沖動了,趙礦監那種人,你越是怕他,他越欺負你。”
狗剩低下頭,用袖子抹了把臉:“我怕他打你……上次王二哥被他抽得那樣……”他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凡哥,這是王二哥讓我給你的?!?/p>
油紙包里是半塊干硬的麥餅,邊緣已經發黑,顯然放了好幾天。陳凡認得,這是王二前天從家里帶的,他娘病得下不了床,家里只剩這點口糧了?!八砸巡涣糁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