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還留著昨夜斬鬼的余溫,像攥過一把未熄的火星。我往榻上縮了縮,剛要闔眼,衣角突然被輕輕拽了拽。
“去街上看看。”雪的聲音里帶著點晨露的濕意。她站在榻邊,發間還沾著未散的光塵,是昨夜刀光化的羽。
我翻身坐起,身上的薄衫還帶著昨夜的腥氣,袖口那片黑血尤其扎眼。雪伸手替我攏了攏袖口,指尖掃過那處時,黑血突然簌簌落下來,化成細碎的櫻瓣,沾在榻榻米上,像撒了把春天的碎銀。
“走嘛走嘛。”我拽著她的袖子往外跑,木屐踏在廊上,發出噠噠的響。
街石被夜雨洗得發亮,我故意往水洼里踩,啪唧一聲,水花濺得老高。亮晶晶的水珠落在雪的振袖上,洇出小小的圓斑。我回頭沖她讓鬼臉,她只挑了挑眉,木屐尖沾著的水珠滾下來,滴在石板上,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前頭的團子攤正冒熱氣,老板娘用長簽子串起剛蒸好的團子,白胖的一串在竹籃里晃。我踮腳戳了戳最圓的那串,糯米的軟勁從指尖傳過來,扭頭喊:“雪,這個給你!”
她伸手接過時,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指腹。竹簽在她掌心轉了半圈,她低頭咬了一小口,糖粉沾在唇角,像落了點霜。我揚手就用袖子去擦,她沒躲,眼尾彎出一道淺痕,比檐角的月牙還淡。
紙鳶鋪的竹架上掛記了各色風箏,鯉魚、蝴蝶、仙鶴,被風一吹,嘩啦啦地轉。我抓起那只粉鯉風箏,線軸在掌心轉得發燙,剛跑出兩步,線突然繃直,風箏尾巴掃過雪的肩頭。
“線亂了。”她伸手替我理線,指尖穿過糾纏的棉線時,動作輕得像在拆一團雪。風突然涌過來,風箏猛地往上竄,我手忙腳亂地放線,線軸轉得嘩啦響。
“飛起來了!”我拍手跳起來,粉鯉在天上擺著尾巴,映得流云都成了淡粉色。雪仰頭看時,鬢角的發絲被風掀起,她抬手去攏,手腕轉得極慢,倒像是怕驚散了什么。
胭脂攤的老板娘正往瓷盒里舀新調的脂粉,紅的、粉的、橘的,在晨光里泛著柔亮的光。我抓起一盒海棠紅,指尖沾了點往雪耳垂上按,她猛地一顫,像被落雪驚到的雀。
“你看你。”我笑得直不起腰,她耳尖紅得像剛融的冰,卻沒退開,只垂著眼簾,伸手把胭脂盒輕輕合好,放回攤面。指腹碰過瓷盒邊緣時,輕得像在收一瓣將落的雪。
日頭爬到頭頂時,我們在鴨川邊的石欄坐下。我脫了木屐,把腳伸進水里,冰涼的河水漫過腳踝,踢一下就濺起一串銀亮的水珠。雪坐在旁邊,手里還捏著半串沒吃完的團子,竹簽在指間轉來轉去。
“最后一個。”她把團子遞到我嘴邊,糯米的甜香混著她指尖的涼意飄過來。我張嘴咬住時,舌尖碰到她的指腹,她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眼底卻漾起一點笑。
我往后一倒,枕在冰涼的石欄上看天。云飄得很慢,像被風拖著的棉絮。雪不知什么時侯折了瓣野櫻,輕輕放在我掌心。花瓣的紋路在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誰用細筆描過的。
“留著。”她的聲音很輕,被風吹得散了些。我攥緊手心,花瓣的軟意透過掌心傳過來,像握住了整個春天。
風突然大了些,天上的粉鯉風箏掙扎著往上竄,線軸轉得嗡嗡響。雪站起身,伸手幫我穩住線軸,發絲被風攪得亂了,她抬手攏發時,袖口滑落,露出腕上淡藍色的冰紋,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該回去了。”她轉頭看我時,夕陽正落在她肩頭,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截不肯融化的雪。我拎著記懷的東西站起來,風箏線繞了好幾圈,團子紙揉得皺巴巴,唯有那盒胭脂被她收得整整齊齊,邊角都沒折。
雪走在我身后半步,袖袋里露出半片櫻瓣的粉。我跑兩步,回頭沖她笑,她的影子在夕陽里輕輕晃了晃,像春水里漾開的一道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