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校門比林初夏夢里高了整整一倍,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烈日里泛著刺目的白光。
林初夏站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帆布鞋鞋底幾乎要融化。她懷里抱著的畫板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勒得她肩膀生疼,汗水順著她的脊椎往下滑
陽光像燒化的黃銅,從校門頂端的鐵藝花紋里一股股澆下來,燙得她睫毛都蜷縮。
周圍全是人:穿限量球鞋的男生把籃球拋得老高,女生們舉著奶茶在場邊加油吶喊,所有人都在笑,笑聲像無數碎玻璃扎進耳膜。
林初夏把畫板往懷里收了收——帆布上那團褪色的晚霞,是她媽媽三年前離家的前夜畫的。
顏料龜裂,像干涸的河床。她忽然生出古怪的念頭:如果這畫板突然碎在這里,她會不會也一起碎掉?
“通學,讓一讓。”聲音從背后很近的地方落下
林初夏轉身時聞到了自已防曬霜的椰子味,混雜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某種冷冽的薄荷氣息。
她先看見他滾動的喉結,凸起的喉結上有顆褐色的小痣,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再往上是少年被汗水浸濕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黏在一起,在眼瞼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單肩背著書包的肩帶勒過鎖骨,在皮膚上壓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林初夏下意識往旁邊讓,行李箱的輪子卻卡進排水溝,畫板“咣”一聲撞在拉桿上。
少年“嘖”了聲,蹲下去幫她抬輪子,林初夏看見他后頸的碎發被汗水黏成幾縷,露出頸側一顆小小的黑痣。
他手指很長,骨節分明,虎口有打籃球磨出的繭,蹭過她手背的剎那,她突然想起用砂紙打磨畫框時飄起的木屑,那些細小的顆粒曾經也是這樣摩擦過她的掌心。
“畫板挺舊啊。”他指尖摸到那行刻字——sur,刻痕里嵌著陳年顏料,“美院附中來的轉學生?”
林初夏猛地抽手,拉桿箱“哐”地砸在他限量版球鞋上。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口哨聲,有人起哄的聲音像一把把石子扔進她滾燙的耳蝸。
她看見少年球鞋側面被她箱子刮出的白痕,在曬得發亮的皮革上像一道新鮮的傷口。
關你什么事。她聽見自已聲音里帶著顫抖的尾音。
少年挑眉,卻突然伸手,他的指腹擦過她耳后時帶起一陣戰栗,摘下一瓣被曬蔫的凌霄花。
花瓣在他指間碾碎時滲出淡粉色的汁液,染在他虎口那道打籃球磨出的繭上,像一小塊曖昧的淤青。
顏色挺配你。他笑,虎牙一閃就是脾氣有點辣。
林初夏轉身就走,她聽見自已心跳聲大得像是有人在胸腔里打鼓,行李箱輪子碾過柏油路發出黏膩的聲響。
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原地沒動,只是用拇指慢慢抹開那點粉色的花汁,在曬成小麥色的皮膚上暈開一小片晚霞般的痕跡。
林初夏把畫板抱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行李箱的輪子突然卡進一條曬裂的縫隙,整個箱子往前一栽,畫板邊緣“咚”地磕在她膝蓋上,鈍痛順著骨頭爬上來,逼得她眼眶一熱。
“喂——”
薄荷味再次靠近,這次帶著少年運動后微喘的呼吸,像一陣不請自來的夜風。
他單膝蹲下,手指扣住輪子邊緣,輕輕一抬,箱子便聽話地滾了出來。動作利落,卻故意讓手背擦過她的小腿。曬得發燙的皮膚被那一點突如其來的涼意激起細小的戰栗,像有人拿羽毛掃過心尖。
林初夏下意識后退半步,帆布鞋后跟踩到一片被曬蔫的梧桐葉,發出脆裂的輕響。“咔嚓”
少年抬眼,視線從她的腳踝一路滑到膝蓋,再到被畫板勒出紅痕的鎖骨,最后停在那幅龜裂的晚霞上。
“顏料裂成這樣,”他聲音低下來,像怕驚動什么,“你還帶它讓什么?”
她想說“關你什么事”,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更輕的:“……怕忘。”
尾音飄散在滾燙的空氣里,像一滴水落在燒紅的鐵板上,滋啦一聲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