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福斌的身影在烈焰中忽明忽暗,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崔渙洵,嘴角浮起一絲獰笑。
熱風卷著他灰白的發絲,轉眼便被火焰吞噬。
崔渙洵失聲:“攔住他!”但大火面前,滿圓都是奔逃的身影,書房房梁轟然砸落,激起一片火星。
火光撕碎了平淡,月前血氣還未散干凈,火光又為他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磚磚壘起來的高門大院壓迫感十足,為著防火,也為著威嚴,高高的院墻將崔府分割成幾組不同的小院,家主、主母、姨娘、奴仆……嚴絲合縫地嵌合成崔家。
崔府建成并非一簇而就的,多年來,近四代人不斷修葺擴張,才算有了如今的規模。
依稀記得,他小時崔家還沒這么大,只幾個撒掃仆人,院子也不多,走幾步就能到,也不必守著什么的規矩。
他疾跑幾步,不斷回頭張望追兵。
京城生活舉步維艱,處處都需要銀子打點著,他初入朝堂,僅得了個小官當,養活一家子尚需一塊銀子掰倆半花,如何能變出其余銀子呢?豫章崔家在幾代前早已分家鬧翻,如今境地去信求助,不說借到銀子,就是他們看見信不當眾笑出聲來,便很給他面子了。
艱難之時,他甚至想丟下顏面抄寫些書信、字畫暫緩一時之需,但……京城這九衢三市,處處是閃著光的小金塊,連著大族仆役識字的都不少,一時竟找不到能為他買單的人。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偶然間竟得一富貴小姐賞識,將他引薦給自己身為九卿的父親,從此,他憑著自己能力,平步青云。
年幼時,忍饑挨餓、同窗譏笑的日子仿佛如過眼云煙一去不復返。
他掂掂懷中匕首,心中得意,富家小姐如何,位列九卿的父親又如何,還不是任他予索予求,任他蹉跎半生……而后,隨他一同去死!張嬤嬤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火,鍋內黑漆漆的湯汁咕嘟咕嘟的冒著魚眼泡,藥氣隨著氣泡破裂彌漫到空氣中。
張嬤嬤打了個哈氣,心中腹誹,這謝大夫的藥當真催眠,不知加了什么藥材……哦,對,剛才說什么?家主?她眼皮慢慢合上,手脫力般任憑芭蕉扇滑落。
藥湯照舊冒著蒸汽,白汽氤氳間,掩蓋了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一絲迷煙,順著紙窗上的破洞吹入房內。
崔挾月半闔著眼,顯然已經困得神志不清了,手卻一板一眼地拉著崔母的手,輕輕按摩著。
屋內并未點燈,只留外廳藥爐子的微弱火光,防著二氧化碳中毒,門窗并沒關嚴,一股冷風透過屏風穿堂而過。
崔挾月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困意被這陣冷風吹走大半,她細細將崔母被子掖好,將窗掩嚴實,又估算著熬藥時間差不多,正欲去外廳看看藥煮的怎么樣了。
她活動了下發僵的脖頸,一邊揉一邊繞過屏風,忽然感覺有些坐立不安,像是螞蟻一口一口咬著心臟,癢的不行。
崔挾月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濃重的不安彌漫在心頭,身體應激似的豎起一排排汗毛,她的步伐隨著思索緩緩停在屏風旁,整個人被帷幔和屏風柱遮擋了大半。
她凝住眉頭,順著方才動作細細回憶,條縷清晰地一項項核對:關窗、掖被子、熬藥……崔挾月悚然一驚,突然反應過來——門外守衛呢?這念頭在心頭快速掠過,她心臟不由停了半拍,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看向床上崔母。
她和往常一樣,安靜地躺在床上,對外界毫無感知。
同樣,也不知她面前正站著一手持匕首的男人!崔福斌露出志得意滿的獰笑,一路上風聲鶴唳,崔渙洵步步緊追,他無暇顧及自己的結局,只想將面前這個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給予他青云直上機遇的人殺死。
手中匕首高高舉起,刀尖在月光下泛著刺眼寒光,他手臂肌肉繃緊,蓄足了力道。
崔福斌眼中一片猩紅,嘴角泄露出一絲瘋狂的笑意,他似情人般細語:“我會讓你走的干凈利索,不會感到一絲痛苦——權當這些年的報答。
”說著,手中匕首猛地向下戳去!電光火石間,崔挾月本能地以身作盾,將崔母嚴嚴實實掩在身下。
噗的一聲匕首穿透衣衫,刺穿骨肉深深扎進她的后背,鮮血隨著崔福斌的動作噴涌而出,崔挾月咬緊牙關,只泄露出幾絲粗喘,血腥味在口中迅速蔓延開。
藥爐火光半死不活地跳著,一時間雙方都沒認出對方。
崔福斌被突然冒出的女人一愣,卻并不在意,只當是崔母身邊的侍女,他嘲諷一笑,扭動著拔出匕首說:“你倒是個忠心的,那就一起上路吧!”崔挾月見來人還不死心,只得暗罵一聲,用盡最后力氣牢牢扒住崔福斌,握住崔福斌的手又重新將匕首按回腹部,不留一絲縫隙!崔福斌一時竟沒有掙脫開。
崔福斌嘴邊的冷笑瞬間僵住,森冷的目光一掃過窗外,見沖天的光亮向院子沖來,他頓了頓,嗅到隱隱失控的味道。
時間緊迫,除了殺掉這女人,別無其它辦法碰到溫凌!他咬緊后槽牙,勉強撐開些許距離,一把將匕首捅進女人身體,又干凈利索地將其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