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織只是笑,笑得眼睛像兩彎月牙,說會有機會的。
沒有騷擾紗織的這段日子,高橋回了一趟老家。
老頭子差不多該死了,他沒等律師聯系,就忙著回家接收遺產。
畢竟老家的東西,有一半是母親的,再不值錢,那也是他和母親的回憶。
他到醫院確認親屬身份,對著護士把父親名字復述了兩遍,不知道為何有點覺得像口香糖粘滿了嘴巴般惡心又難受。
護士給他說了一些他父親臨終前的事情,比如渾身水腫的老人最后腦內彌散性出血,非常痛苦,不斷發出凄厲的哀叫,打嗎啡鎮痛也沒有用,唯一的親人還不在身邊。護士很年輕,話里話外有點為高橋父親埋怨兒子的意思。
他得很努力地控制肌肉才能不露出笑容。
原來那種殺死家人的怪物也會覺得痛啊?對著醫院里陌生人的時候,裝得很像個人類吧?
可能他強忍的表情被護士誤以為是過于哀傷,好心的護士對失去親人的家屬都抱有同情,很快不再說了,只是指導他辦理手續。
醫院那邊沒有耽誤他太多時間,高橋還是想先回老家看看。
空無一人的祖宅陰森森的像棟鬼屋,由于長期欠費,電燈已經打不開了,高橋用手機的光作為照明,慢慢搜尋著記憶中熟悉的物品。
鞋底踩著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嘎吱嘎吱的,好像隨時會塌,到處都有蟲子的尸體和廢棄的蛛網,空氣里一股陳腐的味道,每次呼吸都覺得鼻腔里泛起一陣癢意。
屋子里不時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雜音,大概是老鼠受到驚嚇到處亂竄,高橋檢查到二樓的臥房時,發現地上有一塊墨綠色的防水雨布,雨布下面似乎有什么東西。由于缺少光照,他把窗戶打開讓陽光透進來,空氣中的灰塵立刻顯形,闖入的氣流打擾了那些安靜懸浮的顆粒,爭先恐后地各自奔散。
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浮起,和外面新鮮的空氣比起來,高橋才意識到室內的氣味是如此的古怪,他謹慎地掀起雨布,一具已然白骨化的尸體闖進他的視線。
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退后幾步,壓抑狂亂的心跳,再次上前去看。
以他的經驗來看,這具尸體已經死去很久,他猜測死者大概率是流浪者。應該是流浪者發現了這處無人的房屋,在里面住下了,又不知什么原因,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里。
……
正思考之際,他的思緒突然停滯,人頓在原地,再一眨眼,地上的白骨化為無數正在扇動翅膀的棕色蛾子,蛾子都沒有口器,用最后的生命執行基因的命令,狼狽而急切地交尾。
高橋意識到自己出現幻覺了。
他狠狠閉了閉眼,然后茫然地抬頭四處張望。
再低頭時,雨布下只有一些雜物,一枚褪色的女士xiong針在其中格外顯眼,xiong針的形狀是一只蛾子,有著卷曲的觸須,上面鑲嵌了綠色的鋯石,看著很是生動可愛。
大概是母親生前佩戴的吧?高橋也記不清了,只是彎腰把xiong針撿起來。
這樣下去,就算勉強活著,精神也會慢慢崩潰的。
童年時腦子里被種下一枚蟲卵,種下蟲卵的父親死去了,病灶在他腦子里寄生的范圍卻越來越大,咀嚼得愈加歡快。
蟲子先是吃掉了他最痛苦的記憶,但無法帶走刻進骨髓的情緒,他就這樣恨著父親,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只能徒勞地搜集一些蛛絲馬跡……最該憎恨的那部分,竟已經被他忘卻了,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絲光和聲音都無法逃逸。
他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趁記憶還沒有被吃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