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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屬刺猬的（第1頁）

"一年多前林則徐突然逝世后，正在北京任職的林則徐長子林汝舟本應(yīng)該丁憂三年，返回福建老家為林則徐服喪，但是為了收買人心，咸豐大帝不但把林汝舟升為了內(nèi)閣侍講，還下詔奪情把林汝舟繼續(xù)留在京城任職。所以在離京回滬前，吳健彰便厚著臉皮帶著吳超越去了一趟林汝舟家中，把寶貝孫子介紹給了老靠山的大公子認(rèn)識，命令吳超越尊稱林汝舟為伯父——這也是吳健彰唯一一筆能傳給吳超越的政治資產(chǎn)。

讓吳健彰悄悄松了口氣的是，林則徐的這位大公子并沒有因為吳健彰后來做某種生意而與吳健彰割席斷義，很是客氣的接待了吳家祖孫二人，雖然沒收吳健彰雙手奉上的豐厚見面禮，卻也認(rèn)下了吳超越這個侄子，允許吳超越稱呼他為伯父，并允許吳家祖孫到林則徐靈前上香致禮。而在林則徐靈前想起了此前的種種往事，吳健彰也忍不住是老淚縱橫，哭得肝腸寸斷了一把。

再接下來，吳健彰當(dāng)然是懇請林汝舟代為照看孫子，結(jié)果讓吳超越魂飛魄散的是，林汝舟不但一口答應(yīng)，還要吳超越每天都來自己家里攻讀四書五經(jīng)，經(jīng)史子集，表示要替吳健彰把吳超越打造成才。吳超越別無辦法，只好搬出新拜的老師曾國藩來當(dāng)擋箭牌，說是曾國藩也有類似要求，林汝舟這才法外開恩放了吳超越一馬，但又要求吳超越每隔十天到自己家中接受一次考核，檢查吳超越的學(xué)業(yè)情況。

見老靠山的大公子這么看得起自己的孫子，吳健彰當(dāng)然是千恩萬謝，喜不自禁，吳超越卻是強作笑顏，嘴上感謝，心里慘叫，“完了！這下子完了！曾國藩那邊還沒想辦法擺平，林汝舟這邊又來逼著我學(xué)什么圣人曰老子日，時間長點不把老子逼瘋才怪！得想辦法走人，得想辦法趕緊走人！”

再怎么慘叫也沒用，到吏部報到領(lǐng)了官憑印信后，吳超越還是只能乖乖的到禮部報到，拜見禮部的漢尚書何汝霖和螨尚書奕湘，結(jié)果讓吳超越更加欲哭無淚的是，何汝霖與奕湘雖然都對吳超越的通夷之才很是夸獎了一通，卻又都教訓(xùn)吳超越不能只專注于洋文夷語，要多參加一些經(jīng)筵講談，多學(xué)習(xí)一些大清的四書五經(jīng)，倫理綱常。

更讓吳超越哭笑不得的是，賜爵鎮(zhèn)國公主要職業(yè)本應(yīng)該是提刀子kanren的螨尚書奕湘，竟然還和吳超越談起了琴棋書畫和與詩詞歌賦，得知吳超越對這些玩意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后，奕湘竟然把吳超越狠狠訓(xùn)斥了一通，逼著吳超越務(wù)必要學(xué)習(xí)這些修身養(yǎng)性又陶冶情操的好東西。——同時也是到了后來吳超越才知道，奕湘竟然和他老婆都是京城聞名的大才子大詩人，此外奕湘還畫得一手好丹青，一紙水墨在京城價值紋銀好幾十兩。

如果不是吳健彰的財力雄厚，吳超越肯定很難給大書法家何汝霖和大畫家奕湘留下什么好的印象，看在吳健彰頭一天晚上悄悄派人送來的厚禮份上，雖然很是不喜歡吳超越的不學(xué)無術(shù)，何汝霖和奕湘在職差方面倒沒怎么為難吳超越，還把主客司的郎中王炳同叫來叮囑了一通，要王炳同好生照料吳超越，王炳同應(yīng)諾，帶著吳超越去主客司與同僚見面，這才讓吳超越擺脫了何汝霖和奕湘過于熱情的訓(xùn)斥教導(dǎo)。

家里有錢就是方便，悄悄給王炳同塞了一張銀票當(dāng)見面禮，又在下差后請所有同僚到豪華酒樓里糟蹋了一頓山珍海味，吳超越馬上就給直系上司和一干同僚留下了良好印象。再加上主客司是個清水衙門的緣故，爺爺是全國知名富豪的吳超越還成了眾多同僚的奉承討好對象，與吳超越言談極歡，盡興而散。

本來吳健彰還打算在京城里給孫子買個四合院，但根本不想在京城久呆的吳超越卻死活不干——這年頭的京城房價可沒有上海那么增值快，買了純粹就是浪費。無奈下吳健彰也只好讓了一步，給吳超越在王寡婦斜街租了一座干凈的宅院了事，留下了吳大賽等狗腿子在京城里照顧吳超越，最后又對寶貝孫子反復(fù)叮囑了許久后，吳健彰也就離開了京城，返回上海去給咸豐大帝繼續(xù)收稅，留下寶貝孫子一個人在京城里無依無靠，無法無天。

主客司本來就閑，送走了買辦爺爺后，吳超越也就徹底的找不到任何事干了，每天到禮部去點個卯，和同事喝茶聊天到下班，然后不是請窮得連老婆孩子都養(yǎng)不起的同事下館子，就是去茶館二葷鋪子吃爛肉面掛爐燒餅，混日子浪費光陰。然而如此過了三四天后，正當(dāng)吳超越盤算什么時候辭官才不讓買辦爺爺失望時，差點被吳超越給忘了的李鴻章卻找上了門來。

幾天不見，陪著鬼子六談判有功的李鴻章也升了半級，當(dāng)上了從五品的侍讀，吳超越趕緊向李鴻章道喜，李鴻章卻十分不客氣的說道：“慰亭，是恩師叫我來找你的，恩師叫我問問你，他兩天一次的慈仁寺講學(xué)，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去參加過一次？”

“兩天一次的講學(xué)？”吳超越有些納悶，回憶了許久才想起拜師時曾國藩確實說過這事，后來談判成功后李鴻章也提醒過自己這事，然后吳超越趕緊一拍腦門，慘叫道：“糟了！這幾天太忙，我忘得干干凈凈，忘得干干凈凈了！少荃兄，你可千萬要替我在恩師面前美言幾句啊，我這幾天又是上任領(lǐng)印，又是租房子送爺爺，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真的是給忙忘了啊！”

“知道你忙，所以恩師才沒怎么怪你，還叫我來提醒你。”李鴻章笑笑，說道：“不然的話，我們這些當(dāng)學(xué)生那怕是比老師晚一步到慈仁寺，也得挨恩師的戒尺！”

吳超越慌忙道謝，又問曾國藩下一次講學(xué)是什么時候，李鴻章微笑答道：“明天未時二刻，恩師明天要接著講解義理之學(xué)，以恩師的習(xí)慣，到時候還很可能要當(dāng)眾考你對你經(jīng)義禮學(xué)的心得，你可要做好準(zhǔn)備。”

連義理之學(xué)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吳超越愁眉苦臉答應(yīng)，心里盤算一會去找?guī)讉€窮同事討教，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一點什么狗屁義理之學(xué)明天用來交差，李鴻章卻毫不客氣，笑道：“慰亭，愚兄奉命來提醒你明天準(zhǔn)時去聽學(xué)，可是對你有恩，這都快到飯點了，你這個大財主還不趕緊給我安排個什么地方？”

請李鴻章吃飯倒是小事一樁，吳超越也沒猶豫，馬上回去找王炳同告了個假，然后換回便服就領(lǐng)著李鴻章去大柵欄下館子了。而李鴻章也是個灑脫的主，直接說了自己喜歡吃野味，要吳超越請他去吃京城最出名的野味館匯珍樓，懷里揣著大把銀票的吳超越自然毫不在乎，讓李鴻章帶路也讓李鴻章自己點菜，任由李鴻章?lián)]霍買辦爺爺辛苦貪污來的寶貴銀子。

當(dāng)然，吳超越也不是白當(dāng)這個冤大頭，伙計還沒開始上酒上菜，吳超越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向李鴻章打聽起曾國藩都喜歡講解什么義理之學(xué)，可惜吃人嘴軟的李鴻章雖然如實說了一大堆易經(jīng)老莊，吳超越卻是如聽天書，別說是理解了，就連聽都不聽懂，不得不連連打斷李鴻章，要求李鴻章講解什么叫格物致知？什么叫知行合一？什么叫知虛空即氣？、面對著吳超越的這些基礎(chǔ)問題，李鴻章還是繼續(xù)的有問必答，但很可惜，吳超越還是聽得云里霧山暈頭轉(zhuǎn)向，壓根兒就知道那是那。最后實在沒辦法了，吳超越也好拿出了疏忘已久的絕招，“少荃兄，關(guān)于經(jīng)義名理這方面的學(xué)問，不知道你是否有心得筆記，能否借小弟參觀一二？”

如果朋友們覺得吳超越這番話太深奧，也有淺顯的白話文——“李鴻章同學(xué)，你的作業(yè)寫好沒有？大家都是好兄弟，借我抄一抄。”

李鴻章笑了，笑得十分古怪，開始是莞爾微笑，繼而是笑容滿面，最后干脆是捧腹大笑，還拍著桌子沖已經(jīng)滿頭霧水的吳超越說道：“慰亭，你以為拿我的心得筆記去交給老師，就可以敷衍過明天那一關(guān)啊？你忘了老師在把你收入門下前，你爺爺已經(jīng)告訴過老師，你小時候只讀了不到半年的私塾？你拿我的理學(xué)心得去敷衍老師，敷衍得過去嗎？”

吳超越苦笑，不得不說了實話，哭喪著臉說道：“少荃，我也是沒辦法，我從來沒讀過什么經(jīng)義理學(xué)，你又說老師明天要當(dāng)眾考我這方面的學(xué)問，我不臨陣磨槍準(zhǔn)備點，明天還不得當(dāng)眾出丑啊？”

李鴻章再次捧腹大笑，道：“慰亭，你還真是實誠人啊，我和你開個玩笑，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我們的老師是何等人，宗圣曾子的七十世孫，能讓你這個還沒學(xué)會爬的學(xué)生當(dāng)眾表演怎么飛？我逗你玩，老師沒說過什么要當(dāng)眾考你。”

提心吊膽了好半天的吳超越氣結(jié)，心里大罵李鴻章不愧是漢奸買辦賣國賊，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而李鴻章也還算聰明，大笑過后主動向吳超越賠了戲弄之罪，然后又說道：“慰亭，不過老師叫你準(zhǔn)時去聽學(xué)這件事可不是玩笑話，明天你必須得去，以后你也得盡量準(zhǔn)時到場。”

吳超越無奈的點點頭，說道：“去我肯定去，不過我也不怕說了丟臉，去了我肯定也是走個過場，什么都聽不懂，說不定還會打瞌睡。”

“放心，恩師早就知道你去了也肯定聽不懂。”李鴻章神情輕松，微笑說道：“慰亭，想不想知道恩師為什么一定要去走這個過場？”

吳超越好奇反問原因，李鴻章也終于收起了笑容，正色說道：“聽說了沒有？穆蔭穆中堂被罷免了軍機大臣職位，改任鴻臚寺少卿？”

“聽說過。”吳超越點頭，又道：“這幾天主客司議論的都是這件事，說穆中堂倒霉，好不容易從軍機章京熬到軍機處行走，剛爬到天上，馬上就摔到地上。”

“穆中堂是因為你倒的大霉。”李鴻章的神情更是嚴(yán)肅，說道：“還記不記得你在崇文門拔槍那件事？穆中堂為了整你和你爺爺，故意把巡街御史彈劾你們祖孫的折子壓了好幾天，差點影響到這次的大沽口談判，后來他把折子呈到皇上面前，偏巧又趕上你幫著六王爺和洋人談下來的結(jié)果讓皇上滿意，祁寯藻祁中堂又落井下石，一再追問穆中堂為何扣留那道重要奏折，穆中堂無言可對，皇上一怒之下，就把他給攆出了軍機處。”

“活該！”吳超越幸災(zāi)樂禍，道：“這就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自作自受。”

“穆中堂故意挑皇上不高興的時候遞折子整人，手段確實過于卑鄙，遭此報應(yīng)不足為奇。”李鴻章點頭，也認(rèn)可穆蔭這次是自作自受，然后李鴻章又說道：“但是慰亭，你沒覺得你得罪的人太多了嗎？工部尚書翁心存因為你下了大牢，估計最輕也是一個發(fā)配新疆，連帶著還搭進去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門生，然后現(xiàn)在又是堂堂軍機穆中堂，你一個六品主事得罪這么多朝廷官員重臣，還得罪得這么慘，難道你就沒有考慮過后果？”

“是他們自找的，不是我故意坑他們。”吳超越聳聳肩膀。

“被恩師言中，你果然不怕。”李鴻章苦笑，然后又說道：“慰亭，你不怕，恩師卻替你擔(dān)驚受怕，翁心存清流領(lǐng)袖，門生弟子遍布朝野，論資排輩我都得叫他一聲太老師，穆蔭貴為軍機大臣，就算根基還不夠深也有相當(dāng)不少的黨羽親信，他們不敢拿首席軍機祁寯藻怎么樣，收拾你卻是毫無顧忌。而且你的鋒芒太露了，簡直就是一只渾身長刺的刺猬，誰敢碰你就能扎誰，恩師擔(dān)心再這么下去，遲早有一天你會闖出難以收拾的大禍，讓恩師想拉你一把都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