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那句“你比你老豆有天分”,像一顆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復雜的漣漪。
這句看似簡單的夸獎,從他這個總是對我百般挑剔的二叔嘴里說出來,分量卻重得驚人。這不僅僅是對我熬了一夜研究筆記的肯定,更像是一種……傳承的交接。仿佛從這一刻起,我才被他真正地視為陳家的一份子,一個可以并肩作戰的伙伴,而不再是那個需要他處處保護的、不學無術的侄子。
但同時,這句話也讓我心里更加沉重了。
我的父親。
在我模糊的記憶里,那只是一個存在于黑白照片上的、面容溫和的男人。阿公和二叔,都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他,仿佛這是一個家族內部的禁忌話題。現在,二叔卻用這種方式,將我和父親聯系在了一起。
他當年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他和二叔之間,又發生過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些疑問,像藤蔓一樣,在我心里瘋狂地滋長,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知道,二叔現在不會告訴我。我只能靠自己,從那本“加密筆記”里,一點一點地,去挖掘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在為那件“幽靈地鐵”的案子做準備。二叔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屠宰場不要的牛眼淚,有老木匠用了幾十年的墨斗,甚至還有一小袋據說是從雷劈過的柳樹上刮下來的木屑。
他說,這次要對付的,是個能影響整個物理空間的強大地縛靈,普通的“百厭方術”恐怕不管用,必須用些“壓箱底”的硬家伙。
而我,則成了他的首席助理。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被動地聽從命令,而是開始主動地,根據筆記里的記載,幫他處理一些基礎的材料。比如,用朱砂和雄黃酒,去浸泡那些用來纏繞法器的紅線;或者,將牛眼淚滴在鏡子上,制作可以暫時“開天眼”的“顯靈鏡”。
我們叔侄二人,就在這間小小的【平安堂】里,難得地有了一種“并肩作戰”的默契。
那天深夜,我正在后堂,借著昏黃的臺燈,繼續研究那本“加密筆記”,試圖從那些已經被我破譯的、代表著“地點”的符號中,找出更多關于那段“死亡隧道”的線索。
鋪子外面的卷簾門,突然被人“砰砰”地敲響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那些“不干凈”的東西。但隨即我就反應過來,那些東西,是不會敲門的。
我走出去,從門縫里一看,發現來人是隔壁煲仔飯店的龍叔。
我拉開卷簾門,一股混雜著臘味和炭火香氣的熱氣立刻就涌了進來。只見龍叔端著一個還在冒著熱氣的砂鍋,笑呵呵地站在門口。
“阿安,仲未瞓啊?”龍叔將砂鍋遞了過來,“頭先收鋪,剩咗啲靚臘味,煲咗鍋飯俾你哋兩叔侄當宵夜。你二叔呢?”
“多謝龍叔。”我接過砂鍋,入手滾燙,“二叔他……可能又去邊度瀟灑了吧。”
“個衰仔,都系咁唔定性。”龍叔搖了搖頭,也沒多問,他探頭進來,看到我攤在八仙桌上那本鬼畫符般的“加密筆記”,以及旁邊那些我臨摹下來的符號,眼神里露出一絲好奇。
“咦?阿安,你都開始學你阿公啲嘢啦?”他走了進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我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龍叔看著那些符號,嘖嘖稱奇:“你阿公后生嗰陣,就系成日喺度畫呢啲鬼畫符。我嗰陣時仲細,成日都過嚟睇佢畫,睇到我頭都暈啊。”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動,立刻問道:“龍叔,那你記唔記得,阿公年輕時,身邊有冇啲咩特別嘅人啊?”
“特別嘅人?”龍叔愣了一下,他點上一支煙,靠在貨架上,陷入了長長的回憶之中。昏黃的燈光將他臉上的皺紋照得更加深刻,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市儈的眼睛里,此刻也流露出了一種屬于那個年代的、懷舊的光芒。
“你咁講……我又真系醒起一個人喔。”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開口,像是在講述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嗰陣時我仲系個細路仔,成日都跟喺你阿公屁股后面玩。我記得,佢身邊,好似真系成日都跟住一個‘兄弟’。”
“兄弟?”
“系啊。”龍叔點了點頭,“不過嗰個人好奇怪嘅,從來都唔講嘢,成舊木頭咁,你阿公去邊佢就去邊。我哋啲細路仔都好驚佢,個個都叫佢‘啞佬’。”
“佢……行為舉止有冇咩奇怪嘅地方啊?”我追問道。
“有!梗系有啦!”龍叔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佢嗰個人啊,好似唔識得人情世故咁。見人唔會打招呼,食嘢唔會俾錢,你同佢講嘢佢都唔會理你。仲有啊,佢力氣大到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