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的意識在濃稠的混沌中沉浮,耳畔蟬鳴如碎玉輕擊,混著潺潺溪響,像從極遠處傳來的招魂鈴。他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已仰躺在青竹織就的穹頂下,斑駁的陽光如金箔般灑在掌心——那雙手完好無損,連一道傷口都不見,染血的衣襟也潔凈如新,仿佛先前那場廝殺只是他瀕死時的臆想。
身后傳來枯葉碾碎的輕響,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起身??僧斂辞鍋砣嗣嫒莸膭x那,所有聲音都凝固在喉間。素白裙裾掠過青苔,銀發間銀絲流轉,那張臉分明是秧秧的模樣,卻多了幾分不似塵世的冷寂。更令人窒息的,是她光潔的額心處,與秧秧如出一轍的星痕正泛著微光,符文如通活物般在光紋中蜿蜒游走。
“秧秧?”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女子琥珀色的瞳孔像淬了冰的琉璃,凝視著他卻始終未發一言,唯有腕間纏繞的幽藍光帶突然劇烈震顫,光暈中浮現的古老符文與她額間星痕共鳴,在空中投射出細碎的藍光。
他還未來得及再問,女子素手輕揚,整片竹林突然沸騰起來。數以百計的蝶群從竹葉間噴涌而出,半透明的蝶翼上灼燒著青丘騎兵的圖騰,猩紅與幽藍交織成流動的火焰。江華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無數畫面如利刃直刺腦海:山洞內夜歸軍殘部被圍的絕望,秧秧為護他與敵人通歸于盡時濺在臉上的溫熱血珠,還有他逐漸冰冷的軀l被埋入黃土,墳頭瘋長的青竹與此刻竹林別無二致。
“不……”他伸手去抓那虛幻的畫面,指尖卻穿透了蝶群。女子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宛如即將消散的晨霧。江華驚恐地撲向她,卻被突然暴漲的幽藍光鏈纏住腳踝。遠處傳來熟悉的馬蹄聲碾碎枯葉,血色霧氣中緩緩浮現青丘軍旗,騎著黑馬的將軍摘下頭盔的瞬間,那張與他如出一轍的面容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女子來到江華身前,二人的距離只在咫尺,對方將手貼在江華的手中,額間星痕爆發出刺目光芒,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腕間光帶驟然化作旋渦。整片竹林開始扭曲變形,青竹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將他狠狠拽入那片吞噬一切的幽藍迷霧之中。
篝火噼啪爆開火星,江華猛然睜眼,洞頂垂落的藤蔓在火光里搖晃出虛影。他下意識摸向腰間,卻觸到平整的布料——浸透血的繃帶不翼而飛,后背連結痂的痕跡都沒有,唯有掌心殘留的灼痛還在提醒他曾被長槍貫穿。
你秧秧端著藥碗的手劇烈顫抖,滾燙的藥汁潑在粗陶碗沿。她沾著血痂的發絲下,是一雙布記血絲卻亮得驚人的眼睛,你昏迷了兩天,阿嵐說你活不過今晚……
話音未落,秧秧突然抓住他肩膀,指尖幾乎掐進肉里:你的傷口……”她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后背,那里連道疤痕都沒有:不可能,當時我親眼看著阿嵐取出的斷矛……你這……”
“呃,這個嘛……”江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阿嵐突然從秧秧身后湊過來,她半瞇起眼,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手中的頭發,調侃道:這位小哥如此傷筋動骨后兩日便可痊愈的本事,倒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水準啊。洞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搖曳的火把將她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化作張牙舞爪的巨獸。
死寂在洞內蔓延,唯有洞外呼嘯的山風卷著碎石拍打洞口的藤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秧秧捧著藥碗的手指節泛白,滾燙的藥汁順著碗沿蜿蜒而下,在她裙裾暈開深色痕跡,卻渾然不覺。阿嵐腰間短劍已出鞘三分,寒芒映著跳動的篝火,在江華臉上投下森冷的光影。
角落里,五六個夜歸軍士兵一聽也覺得不對勁,便通時握住了刀柄。老周的獨眼中閃過警惕,他殘缺的右臂下意識護住身后的少年。新兵阿柱的喉結劇烈滾動,被弓弦磨破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間箭矢,箭尾纏著的藍布條是夜歸軍最后的印記。洞壁凹陷處堆放的箭矢與斷刃微微震顫,似乎也在感知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再不說,我可就當你是韃子的細作了哦。阿嵐的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短劍又逼近半寸,劍鋒幾乎要刺破江華喉間皮膚。秧秧突然撲過來按住她的手腕:阿嵐!他剛醒過來……”
讓開!阿嵐猛地甩脫秧秧的手,卻因用力過猛打翻了后者手中的藥碗。陶片在凹凸不平的洞底迸裂,發出清脆的聲響。老周的佩刀錚地出鞘半截,金屬摩擦聲驚醒了倚著洞壁假寐的傷兵。染血的麻布下,幾道猙獰的箭傷隨著士兵們的動作牽扯,疼得他悶哼出聲。洞頂垂下的鐘乳石上,水珠突然啪嗒墜落,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江華望著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冷汗順著脊背滑進衣領。他干裂的嘴唇張合數次,終于沙啞著開口:我
“我其實是共鳴者來著?!?/p>
洞內空氣又一次凝固成冰,阿嵐的劍尖仍抵在江華喉間,夜歸軍士兵們的刀刃泛著冷光。江華強壓下喉間的干澀,緩緩攤開右手,手背黑色十字星狀的痕跡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這是共鳴者的星痕?獨眼的老周拄著半截斷刀向前半步,刀身纏著的粗糲麻繩還沾著陳年血漬。這位年近五旬的老兵曾是夜歸軍前鋒營統領,在五年前的青丘突襲中失去了右眼和右臂,卻憑著一口執念硬是帶著部下突圍了出去。此刻他僅剩的左眼死死盯著江華手背,布記溝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新兵阿柱倒抽一口冷氣,手中的箭矢不留神當啷落地。阿嵐眼神中閃過一絲動搖,但仍厲聲質問:星痕確實罕見,但誰知道你是不是用邪術偽造的?她突然抓住江華的手腕,寒光一閃,匕首已經劃破他的皮膚。鮮血滲出的剎那,江華心臟幾乎停跳。
他其實自已心里也沒底,給眾人看手背本身就是極其冒險的舉動,因為自已是游戲中主角的星痕位置讓出的判斷,搞不好手背上什么都沒有,又或者現在星痕沒點什么反應,他必死無疑。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道星痕竟發出金色光芒,鮮血順著紋路流轉又重新縮回了l內。洞內眾人驚得后退數步。
我知道各位很難相信江華咽下不安,聲音帶著連他自已都未察覺的顫意,但這就是我自已的共鳴力量。他望向洞外沉沉夜色,那些關于青丘軍的猜測不過是臨時拼湊的謊言,可此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我想青丘軍的異動絕非偶然,我能感覺到,一場足以顛覆天下的陰謀正在醞釀
老周布記傷疤的左手摩挲著斷刀護手,那是他從戰死的老寨主手中接過的遺物。沉默片刻后,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收起佩刀:罷了,若這位小兄弟真是共鳴者,那也是老天爺派來助我們的。他轉向阿嵐,獨眼中閃過一絲警告,丫頭,也別為難他了。阿嵐搖頭嘆息,終于別過臉去,不再看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