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韞有點睡不著,她抱著被子靠在床頭,看著遠處還在盯屏幕的人,騷擾道,“誒,黎崢,別看了,過來陪我聊會兒天唄?!?/p>
今晚黎崢很好說話,聞言關上電腦走過了來,床頭光線昏暗,沈韞頭微微低著,睫毛在臉上投下一道模糊的陰影。他伸出手,將五指chajin她濃密的黑發中,輕輕順了順,“等我再去沖個澡。”
黎崢披著浴袍出來時,沈韞還在發呆,他掀開被角坐到床上,長臂一伸將女人攬進懷里,“心情不好?”
“嗯?!?/p>
“因為魏琪?”
沈韞并不意外黎崢對她的事如此了解,靠在他xiong口,感受著男人xiong脯呼吸間的起伏,“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吧,也可能最近要處理的事太多,有點忙不過來?!?/p>
“需要幫你出氣嗎?”卡魏家項目很容易,如果想甚至可以讓私生子一家意外失蹤,不過他不會背著沈韞做這些。
沈韞搖頭,“我只想全身而退,不想再牽扯進魏家的因果中?!彼龘碛械膲蚨嗔耍瑳]必要對誰趕盡殺絕,做人還是留點余地為好,“魏琪是孩子爸爸,只要他能像說的那樣別整幺蛾子跟我把協議簽了,我們就算好聚好散了。”
黎崢失笑,“這樣還說自己是壞人嗎?”他還記得沈韞惡聲惡氣說自己是壞人的樣子,其實從沒見她對誰真的狠下心過。
“做好人做壞人都太難,我就是個普通人?!彼齻冗^身看向黎崢,有點好奇,“那你呢?你殺過很多人嗎?心不狠恐怕很難走到現在吧。之前有人告訴我,你在東南亞只手遮天?!币蛄宏喷竦热说年P系,沈韞自然也和一些黑紅背景的人打過交道,畢竟整體生態就那么回事。但國內和東南亞還是有差別的,黎崢那落在資料中寥寥數筆的發家史顯然無法概括他波瀾起伏的前半生。
黎崢自鼻腔發出一聲輕笑,搖頭道,“誰敢說自己只手遮天呢?”他把玩著沈韞手指,“形成制衡之勢,做不可替代的存在就夠了?!?/p>
黎崢表面和政府交往密切,被授予的榮譽稱號不勝枚舉,私下卻豢養武裝部隊,通過捐贈、后勤承包和訓練支持,持續與泰緬柬邊境多支軍警武裝進行利益輸送。
他提供的資源和服務全面、系統,覆蓋通訊、物流、財務和法律包裝多個環節。建立的以虛擬幣為媒介的地下支付和融資體系,如今是東亞無監管比特幣清算樞紐之一。
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是靠他有多么狠、把版圖做得多么大,更多還是靠著與各方勢力深度捆綁的利益。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沈韞心狠不狠的問題,心狠的前提是還有心,但他的心早就不知道被丟到什么地方了。
父母是偷渡客,只要能活下去,不管合法與否就沒有他們不做的。黎崢一家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一個沒有秩序和公平的社會的最底層,死亡和苦難是他最習以為常的東西。
法律長期失效,權力即正義,不主宰就只能被主宰,失權者被視為資源和耗材,黎崢顯然不想被主宰。很小時他就幫父母在邊境倒賣手表香煙,有了些積蓄后到曼谷求學,后因身份問題又被退學,機緣巧合下被地方武裝吸收做翻譯專門對接中國商人,再后來成立了自己的貨運公司,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如今他已經站得足夠高,既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孩童,也不是那個需要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將罪惡合理化的少年。今日的他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需要沈韞或是任何人的理解。
沈韞是活在陽光下的人,即便偶爾在黑與白的邊界試探,但并不曾真正跨越,她也有意回避與黑暗纏斗,更多時候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她曾在各種勢力之間斡旋,也親歷過那場以清洗為名的權力斗爭,親眼看到盤根錯節看似不可摧毀的黑道集團如何在派系斗爭中轟然倒塌,利益被重新分配,數十年積累為他人做了嫁衣。這世間的殘酷總是大同小異,向上的道路總是充滿刀光劍影,她當然清楚世上沒有純粹的白,但卻不了解黑的盡頭究竟有多黑。
誠然腳踩的土地也有無數暗中滋長的罪惡,公平只是相對概念,法律約束普通人的同時又成為投機者和擅權者的工具,但整體環境終歸還算平穩,多數人過著相對安定的生活。沈韞很難切實體會如若長期生活在法制崩壞、混亂動蕩的地方,人的心理會怎么樣被一點點扭曲、異化。
憶及過去,黎崢不可避免想到父母的慘死,他們在非法運輸途中遭到地方武裝打劫,被活生生割下頭顱……那一幕反復出現在夢中,流不盡的鮮血浸透了他腳下的路。
室內驟然陷入沉默。
沈韞敏感察覺到黎崢情緒不對,聯想到網上流傳的某些八卦和他身上各種新傷舊傷,發覺自己似乎問了不該問的。撫摸他肚子上的那道縫合疤痕,輕聲道,“其實都沒有關系的,如果不sharen就活不下去,那我也會動手?!?/p>
“還是有關系的?!崩鑽樕裆┤?,“我這樣的人,少有善終?!睆谋粍兿鞯絼兿?,從被人魚肉到視他人為草芥,無辜?他從不無辜,他清醒地走在一條通往地獄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