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河那張老臉拉得跟驢臉似的。
旁邊一直沒尋著空當兒插話的李文靖,這會兒可算是瞅準了機會。
他一出溜就從人堆里頭鉆了出來。也不管地上是不是剛下過雨,積著泥水,袍子下擺一撩,眼瞅著就向往那冰涼的青石板上跪,嘴里頭那哭爹喊娘的腔調,已經先一步扯著嗓子嚎了出來,跟那死了親爹似的。
他伸出那只皮包骨頭,青筋跟那老樹根子似的盤著的干瘦爪子,指頭哆哆嗦嗦地就快戳到許青山的鼻梁骨上了。
那架勢,活像是許青山昨天晚上剛刨了他家祖墳,又把他太爺爺從棺材里頭拖出來鞭了尸一般。
他也顧不上自個兒那點子讀書人的斯文臉面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更不管那點子偷雞摸狗反被打的破事兒有多不光彩,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當眾控訴起來:
“張大人!我的張青天大老爺啊!您老人家可得睜開眼,給學生我做主啊!此獠此獠簡直是無法無天,兇悍得沒了邊兒!
他就是我黃果村的一霸,不,他就是咱們整個青石鎮地面上的一大禍害,一根爛到根子里的攪屎棍啊!
前幾日,學生我我這不是奉了縣尊大老爺的鈞命,要去各處鄉野村落里頭采采風,為咱們縣里編纂縣志搜羅些個旁人不知道的奇聞逸事嘛。
這不,就路過他許家那田埂子邊上,一眼就瞅見他家地里頭種的那些個稻子,跟咱們平日里吃的那些個糙米爛谷子,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娘養的!那稻穗子,金燦燦的,跟那金元寶似的,風一吹,還透著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邪乎香氣!”
“學生尋思著,這這莫不是什么能讓咱們青石鎮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祥瑞之物?
便想著,好心好意地上前去打聽那么一兩句,問問是個什么章程。若是真個兒稀罕得緊,也好一五一十地記到縣志里頭,給咱們青石鎮也添上一樁能讓十里八鄉都說道說道,臉上都有光彩的美談不是?哪哪曉得啊”
他話說到這兒,故意把那嗓子眼兒給死死地卡了那么一下,還真就抬起那臟兮兮,油膩膩的袖子,往那干巴巴,連顆淚珠子都擠不出來的眼角上使勁兒那么一抹,硬是給自個兒擠出幾聲抽抽噎噎,聽著就讓人牙酸得哽咽,這才帶著那九轉十八彎的哭腔,繼續干嚎起來。
“哪曉得他許青山,那個天殺的潑皮無賴,非但不肯吐露半個字兒的實情,還還縱容他家里頭那些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瞧著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惡奴,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什么王法不王法,就對著學生我對著學生我拳打腳踢,往死里頭招呼啊!
把學生我打的是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沒一塊好皮!現在我這老腰都還跟那斷了的柳條似的,直不起來呢!完了還不算,他還他還仗著人多勢眾,手里頭有幾個臭錢,強行勒逼學生我拿出了好幾兩銀子的湯藥費,這才算是放了學生一條狗命啊!”
“大人吶,您老人家可得給學生我做主啊!您瞅瞅,這等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兇勒索的行徑,跟那攔路搶劫的強盜土匪,又有何分別?
他這分明就是目無王法,壓根兒就沒把我等知書達理的讀書人放在眼里,更沒把朝廷的法度,縣太爺的威嚴當回事兒啊!還請大人您明察秋毫,為學生我申冤!為我青石鎮除去此等橫行鄉野,魚肉百姓的潑天禍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