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瑢此人,運氣實在太好,明明頂著前朝余孽的身份,早就該在行刑場上被砍掉腦袋,卻被他頂著壓力,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竟然能在承天殿上向皇上和群臣匯報成績,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偏偏,又是在少府寺這么一個地方,這是一個一切以實績?yōu)闇实奶厥夤賵觯ㄖこ桃皇拢龅贸鰜砭褪亲龅贸鰜恚霾怀鰜砭褪亲霾怀鰜恚瑳]有介于中間的模糊地帶,更何況周元瑢一手包辦了設(shè)計與施工,相當(dāng)于做完了所有的實際工作,開平帝想找出第二個功臣跟他平分獎賞都很難。
再往進一步說,京城排水系統(tǒng)造福的是每個生活在京城中的人,不管他是高官勛貴、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都能著實地感受到大環(huán)境的變化,這一點,是不會因為人情、議論、利益關(guān)系發(fā)生改變的,就如天之有日,一望便之。
周元瑢的功績?nèi)绱舜_鑿,不容質(zhì)疑,今天就算是他升任將作監(jiān)的大監(jiān)事,甚至少府寺的少卿,別人也沒話可說。
“楊太師也對朕說了你的作為,”開平帝繼續(xù)說道,“很少有人能入得了楊太師的法眼,可是,就這一段時間,楊太師沒少在朕面前夸獎你,今天朕把你召到大殿上來,讓你自己匯報這段時間的成果,也是楊太師的提議,你要多謝他才是。”
周元瑢向楊太師一拜,謝過楊太師的栽培。
楊太師連忙答禮,說了些很欣賞周元瑢的話,請他繼續(xù)為大晟出力。
兩人雖然是說了些場面話,在場的群臣卻都看清楚了,如今這周元瑢竟然還攀上了楊太師一脈,簡直運氣爆棚。
在楊太師的對面,左列官員之首,乃是當(dāng)朝大皇子魏玄通的位置,此時,魏玄通靜立一旁,冷眼望著周元瑢和楊太師你來我往,眼中盡是嘲諷之色。
這一陣子,大皇子魏玄通都忙著別的事兒,從過年到現(xiàn)在,都沒能脫開身,那件事極為重要,又需要大筆的錢財去打點,大皇子最大的經(jīng)濟來源——金滿堂又被抄了個底朝天,他不得不通過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手段來搞錢,因此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管周元瑢這攤事。
結(jié)果,周元瑢就像那山谷里的野蔓一般,得空就鉆,見風(fēng)就長,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光明正大地走上了承天殿,眼看著就要舞到魏玄通面前,來證明他的失敗。
魏玄通固然惱恨,但是眼下,開平帝不知道為什么,對周元瑢格外青睞,魏玄通不敢貿(mào)然行事,惹得老皇帝不快,只好板著一張臉,裝作對周元瑢視而不見的樣子。
奈何,開平帝卻似乎不打算放過魏玄通:“玄通啊,你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不妨說來聽聽。”
魏玄通額角青筋一陣抖動,硬著頭皮出列,向皇上拜了一拜,道:“回稟父皇,兒臣以為,周少監(jiān)天賦異稟,才華出眾,方能做出這等優(yōu)秀的工程,改善了百姓們的生活環(huán)境,展示了父皇的恩德……”
“嗯,不錯。”開平帝對魏玄通的這番話表示滿意。
魏玄通松了口氣,正待回歸隊列,開平帝忽然又問道:“依你之見,朕當(dāng)如何獎勵他呢?”
眾臣這時候心里都犯起嘀咕來,皇上今天怎么凈撿著大皇子不愛聊的話題非要他表態(tài),誰不知道這周元瑢是二皇子的人,當(dāng)初大皇子還從宮中藥房偷禁藥出來,要除掉他呢,雖然最后宣判結(jié)果推鍋給了一名老宮女,但事實真相,大家心里都清楚。
現(xiàn)在,卻要當(dāng)眾問大皇子,該如何獎賞周元瑢,這豈不是讓大皇子親口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么?
天威難測,沒人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
魏玄通當(dāng)然也不知道。
他越是感到不快,就越是警惕,自從半年前摔了個大跟頭之后,魏玄通的城府也較之前提高了不少。
他凝視著大殿中間,身穿深藍朝服,前襟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系到頸中的周元瑢,不愧是前朝王室血統(tǒng),雖然只是遠親,卻也繼承了那股貴氣,周元瑢端正站著的時候,脖頸顯得筆直修長,下頜微微抬起,有一種天然的驕矜氣質(zhì),這在其他臣子中間,是很難看到的。
罷了。
就讓你再嘚瑟一陣吧。
等到前線的消息傳回來了,再看你怎么哭。
魏玄通嘴角顯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說道:“回稟父皇,兒臣以為,周少監(jiān)乃是不世之材,堪比前朝的將作大匠公孫唯,應(yīng)當(dāng)對他破格提拔,加封將作監(jiān)大監(jiān)事,兼任少府寺少卿,將來方便統(tǒng)籌少府寺各部門的工作,共同為營造父皇的山陵效力。”
所謂“父皇的山陵”,說的不是別的,就是開平帝的帝王陵寢。
自古以來,皇帝的陵寢就是在皇帝在位期間修建的,沒有什么忌諱的地方,以開平帝現(xiàn)在的年紀,修建皇陵還顯得遲了些,然而他畢竟不是正當(dāng)繼承而來的王位,而是半路搶奪而來的帝座,如此一來,給他的準備時間便沒有其他皇帝那樣充分,所以這件事,也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魏玄通這么一說,正切中開平帝的心意,他近日所思所想,便是修建陵寢的事情,這是一件大事,必須由德高望重、技藝超群的工匠來挑大梁,周元瑢雖然還顯得年輕了些,但若是搭配上一個老將,年輕人的沖勁和才能就可以更好地施展開來,挑選周元瑢來做這件事,是十分穩(wěn)妥的。
開平帝還有一個想法,周元瑢的身份太過特殊,不管怎么樣,他也是姓周,一個姓周的人,在大晟朝不宜升到太高的職位,現(xiàn)在周元瑢的上沖之勢不可阻擋,毫無疑問,繼續(xù)讓他在少府寺的關(guān)鍵位置上發(fā)揮才能,他遲早也會爬到虞慎那一級位置,到時候,形勢就會變得難以收場,一名前朝貴族子弟,把持著整個少府寺,這傳出去簡直會變成一個笑話,顯得大晟朝上下無人,更不利的是,前朝的勢力可能會暗中涌動,逐漸聚攏在周元瑢周圍,借著周元瑢的庇護,這些危險分子將會扎根在天子腳下,等到他們形成規(guī)模,事情就難以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