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虎掙扎著爬到周元瑢腳下,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的半邊袖子完全被扯掉了,xiong前的棉襖也被撕破了一個大洞,棉花絮絮飄落大半,他的頭發(fā)有幾塊不見了,帽子早就丟了,剩下的頭發(fā)沒了束縛,正在風(fēng)中亂飄。
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放到街上去,說是乞丐也有人信。
“楊大監(jiān)事,”周元瑢說道,“別來無恙啊。”
楊文虎猛然抬起頭,迷茫的雙眼漸漸聚焦,他被打到腦袋嗡嗡作響,眼睛視物也是一片模糊,只有在聽到周元瑢說話的時候,他才猛然從那種混沌的狀態(tài)中清醒了片刻,被周元瑢羞辱的惱怒直沖頂門,楊文虎的表情漸漸猙獰起來。山。與三タ。
周元琦見狀,橫身在周元瑢前面。
“不必,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廢人,站都站不起來。”周元瑢拍了拍周元琦的肩膀,周元琦這才閃開身子。
楊文虎的眼神,也漸漸地變化了,起初的憤怒不甘,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后,逐漸變成畏懼慌張,看向周元瑢的時候,也帶上了幾分祈求之色。
“周、周少監(jiān)……咳咳……”楊文虎一說話,被打掉的門牙就開始漏風(fēng),血水從嘴唇上溢出來,掉在塵土里,他自己卻沒有覺察,一邊說一邊吸溜著,“饒命……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跟你作對了……求求你……我再也不到你面前了,你放我一馬吧……”
周元瑢厭惡地躲開楊文虎伸過來的手,不想被他的臟血蹭上,回家還得在冰水里洗,想想就很麻煩。
“楊文虎,你搞錯了,不要向我求饒,我沒想殺你。”周元瑢道,“你落到今天這個境地,是因為誰,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我不清楚……我到底……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為什么……處處跟我過不去?”楊文虎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疑惑,他眼神又變得迷茫,抬頭看著周元瑢的時候,臉上帶著倉皇之色,“你不就是……想要實權(quán)嗎?排水工程……都讓給你……這群人……我也管不了……咳咳咳……你放我走吧……他們聽你的,你讓他們放我走吧……”
周元瑢本以為看到楊文虎跪在他腳前認錯,會覺得很爽才對,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只覺得惡心,時至此刻,楊文虎心中想著的依然是搬弄權(quán)術(shù)那點事,認為他今天落到這樣的境地,是因為周元瑢覬覦他的權(quán)力,而對自己的錯誤沒有絲毫認知。
“楊文虎,你還記得你說過的一句話嗎?”周元瑢問道。
“什……什么話?”
“你說,苦役犯算不得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周元瑢頓了一頓,“現(xiàn)在,你是苦役犯了。”
楊文虎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睜大了眼睛,似乎剛剛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
下一刻,李大根掙脫了王友德的攙扶,踉踉蹌蹌地走上前,對著楊文虎的腦袋,就是一腳踹過去。
楊文虎“噗”地倒在地上,張開嘴巴,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他絕望地看著站在高臺上的周元瑢,不管他怎么求饒,周元瑢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啊。
那他為什么還要求饒!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楊文虎忽然開始捶自己的xiong口,“有本事你就沖這打,打死我!咳咳咳咳……我姓楊,就算我是苦役犯,我也姓楊!你打死了姓楊的……以為……以為楊家就能放過你嗎?別做夢了……這里的人,全都得給我陪葬!全部都得給我陪葬!”
楊文虎說到情緒激動處,忽然上不來氣,劇烈地喘息起來。
李大根見狀,退了一步,他雖然把楊文虎恨到了骨子里,想到楊文虎拿指虎打在自己身上那一下下,想到鐵鞭子抽倒的那么多人,想到顧伯,想到其他那些受傷的工友,想到雪夜的坑道邊緣,監(jiān)工小吏對著自己的手踩下去的那一腳,他就恨不能殺了楊文虎。
可是,他不能這么做,一時沖動是不行的,只會牽連到自己這一邊的人,就像顧伯那樣,差點就因為他而沒了。
“周大人……”李大根氣喘吁吁地說道,“別讓這姓楊的,臟了你的路……”
周元瑢看向李大根:“沒關(guān)系,你盡可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今日之事,不過是楊文虎咎由自取,楊家既然把他放了出來,就該有這樣的覺悟。”
“不,周大人,你不明白……”李大根一手捂住腹部,皺緊眉頭,努力地把話說完整,“你這樣的官……太少了……實在是太少了!我李大根,就從來沒見過……我的前輩工友……顧伯,曾經(jīng)對我說,天下的監(jiān)事都是一樣的……都是像楊文虎那樣的……所以,做工匠的,就只有忍,像老黃牛一樣忍,任勞任怨,晝夜不息,做一天工……吃一天飯……不要想那么多……”
“可是……”李大根抬起頭來,眼睛中閃過一抹亮色,他望著站在臺子上的周元瑢,目光充滿希望,“周大人不一樣!周大人教給我們……很多道理……怎么樣才能更省力地……運輸重物……怎么樣在降落的時候……保護自己……我們頭一次知道……自己在做的東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排水管道……到底能改變什么……做工的時候……不再覺得自己是個苦力……開始感覺到……咳咳咳咳……”
李大根捂住嘴巴,臉色更加蒼白,他的氣息實在太弱了,幾乎無法在風(fēng)中站立。
王友德連忙上去,扶住了李大根:“大根哥,你別說了,我們都知道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