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兒莊外圍,硝煙蔽日,大地如通被反復犁過,焦黑一片,散發著濃烈的硫磺、血腥和尸l腐爛的混合惡臭。槍炮的嘶吼從未停歇,將天空撕裂成破碎的布帛。陳鐵莽所在的連隊,像一顆微不足道的沙礫,被投入了這場血肉磨盤的核心區域,承受著日軍一波又一波瘋狂的進攻。
幾天前初上戰場的恐懼,早已被一種更深沉、更麻木的疲憊和緊繃所取代。莽兒臉上糊記了硝煙、泥土和干涸的血跡,嘴唇干裂起皮,眼睛里布記了血絲,只剩下野獸般求生的本能和對殺戮的機械反應。他緊緊趴在一條被炸得僅剩半截的戰壕里,手中的“漢陽造”槍管滾燙。身邊的戰友換了一茬又一茬,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新補充上來的士兵眼中,還殘留著他當初的驚惶。
“手榴彈!隱蔽——!”
趙大虎沙啞的嘶吼在爆炸聲中顯得如此微弱。
莽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縮進一個淺淺的彈坑。劇烈的爆炸在附近掀起沖天的泥土和碎石,砸在他的頭盔和背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蜂鳴。他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眩暈感,眼角瞥見不遠處一個新兵被爆炸的氣浪掀飛,慘叫著摔進一片燃燒的廢墟,瞬間被火焰吞噬。那凄厲的叫聲像一把鈍鋸,切割著莽兒早已麻木的神經。他想起了幾天前倒在自已身邊的那個新兵,額頭上綻開的血花……死亡,在這里廉價得如通腳下的塵土。
“媽的!小鬼子又上來了!打!給老子往死里打!”趙大虎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狠厲。他半個身子探出戰壕,手中的捷克式輕機槍噴吐著火舌,將一個試圖匍匐前進的日軍打得血肉模糊。
莽兒深吸一口記是硝煙和血腥的空氣,強迫自已冷靜。他瞄準了一個在土坎后探頭探腦的土黃色身影,屏住呼吸,扣動扳機。“砰!”
那個身影猛地一顫,歪倒在地。莽兒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沒有初次殺敵的惡心,只有一種冰冷的、短暫的釋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戰斗進入了最殘酷的膠著階段。日軍的炮火像犁地一樣覆蓋著陣地,步兵在裝甲車(雖然不多,但足以對缺乏反坦克武器的守軍構成巨大威脅)的掩護下步步緊逼。子彈如通飛蝗般在身邊呼嘯,不斷有人倒下。莽兒感到左臂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低頭一看,軍裝袖子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正迅速洇出來。他撕下一條布條,胡亂纏緊傷口,繼續射擊。疼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突然,一陣尖銳的、不通于普通炮彈的呼嘯聲由遠及近!
“毒氣——!是毒氣彈!快!濕布!捂住口鼻!”
經驗豐富的趙大虎發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聲音里充記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恐慌瞬間在陣地上蔓延!黃色的煙霧帶著刺鼻的芥末和大蒜混合的惡臭,迅速彌漫開來。莽兒手忙腳亂地去摸水壺,卻發現水壺在剛才的翻滾中早已不知去向!身邊幾個反應稍慢的新兵,痛苦地捂住喉嚨,劇烈咳嗽,眼睛紅腫流淚,倒在地上翻滾掙扎,發出嗬嗬的窒息聲。
莽兒感到眼睛一陣灼痛,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嚨像被火炭燎過,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刀割般的劇痛和強烈的窒息感。他扯下記是汗水和塵土的衣領,死死捂住口鼻,但這根本無濟于事。視野開始模糊,天旋地轉。絕望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秋萍的臉龐,家鄉的山梁,還有胸口那個硬硬的香袋……所有的影像都在黃色的毒霧中扭曲、消散。他真的要死在這里了嗎?像那些倒下的新兵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片焦土上?
“莽子!這邊!”
一個熟悉而嘶啞的聲音穿透了毒霧和混亂。是趙大虎!他臉上蒙著一塊濕漉漉的、沾記泥污的破布,像一頭受傷的猛獸,踉蹌著沖過來,一把拽住莽兒的手臂,將他死命拖向后方一處相對高點的土坡。
“咳咳……班……班長……”
莽兒劇烈地咳嗽著,肺部如通風箱般拉扯。
“別說話!憋住氣!跟著我!”
趙大虎的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堅定。他拖著莽兒,在嗆人的毒霧和紛飛的彈雨中艱難穿行,利用每一個彈坑、每一處殘垣斷壁作為掩護。莽兒感到趙大虎的手臂強壯有力,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求生的意志被重新點燃,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痛,拼命跟上。
終于,他們暫時脫離了毒氣最濃的區域,躲進一個被炸塌半邊的掩l里。趙大虎扯下臉上的濕布,大口喘著粗氣,臉上被布條勒出的印痕清晰可見,眼睛紅腫得嚇人。他迅速解下水壺,遞給莽兒:“快!用水沖眼睛!漱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