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煙浮晨起,只見款冬捧著衣飾妝匣候在榻前。她并非殿上那場小小風波,卻心知今日引來這位初入京城的魏國公世子,是陛下欽意安排的。那位御前太監臨走前和他嘀嘀咕咕那幾句話,更讓他不敢怠慢分毫。
于是他忙忙指著那條……不,指著那位少年介紹:“這位是魏國公家的世子,今日初入太學。”
游雍早已起身,陽光灑落下來,映得他曬成淺棕的皮膚更顯干凈。他睫毛濃長,眼睛圓亮,眼尾輕垂,笑起來嘴角還會不自覺地往上翹——竟有幾分……傻氣。
“雍、雍見過惠國公主!”
煙浮一怔,心口仿佛“咯噔”一聲,昨夜夢里混亂不堪的影像倏地閃過,她居然下意識地收了收手。
怎么這條……人,又冒出來了?
昨日在含章殿,她對這位世子的印象已極差,如今竟還要坐在她眼皮子底下讀書?
她自幼便是宮中嬌寵長大的天之驕女,雖是男女同堂,但太學中能與她同窗者,也不過數位皇子皇女、親王之女及一二勛貴之后。區區魏國公世子——他怎么配的!
更氣人的是,他還穿得那么顯眼。
煙浮目光一轉,只見那少年穿著一身嶄新的紅袍,許是起身時匆忙,發冠有些歪斜,偏他自己竟毫無所覺。
顧念夫子與幾位郡主堂姐妹都已到場,煙浮強自按捺住脾氣,矜持地點了點頭:“世子不必多禮。”
她話音一落,游雍那原本乖乖垂著的眼睛立刻不安分起來,小心翼翼地偷偷往她這邊瞄來。眼尾輕垂,仿佛含著一絲可憐巴巴的委屈——
就好像,是她欺負了他似的!
煙浮心頭堵得慌,別過臉,不再看他,徑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可剛坐下,她便發覺不對勁。
游雍的書案——居然就被安排在她身側,稍一轉頭便能對上他的眼睛。
她咬咬牙,只覺得心里越來越堵。
好在夫子授課的時辰已到,煙浮只得強壓心緒聽課。可一節課聽下來,她半個字都未記得清楚。
偏那世子仿佛全然不覺尷尬似的,一邊裝模作樣地翻著書,一邊還不斷偷偷往她這邊看——那眼神里既小心又明亮,就像偷偷望著主人的……狗。
好不容易挨到午后,煙浮早已耐不住渾身的不自在。她婉拒了郡主姐妹們的茶點之邀,轉身便命款冬喚來香輦,原是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寢宮,卻剛走幾步又覺心中郁氣上涌,當即低聲改口:“不回宮,去東宮?!?/p>
太監們看殿下黑著臉出來自然是用了十萬分小心,她卻坐得不甚安穩。
明澹早早已從早朝輔政歸來,用過午膳后,獨坐在書房翻看兵書。父皇似乎不太贊成他總去演兵場之類的兵戎之地,他也不多問,只是用同一般謙卑的姿態拒了明昱敲打他后提起的太子妃人選,就又投身進了書房。
可他心底卻不安寧。
尤其是今日退朝時,父皇隨意一句:“魏國公世子昨日見過,倒是個老實孩子?!?/p>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老實、聽話、無功……這正是父皇培植親信的偏好。魏國公昔年為還是太子的父皇擋過一刀,父皇登基后得了破格的爵位封賞又自請退居偏地,這孩子恐怕并非是魏國公愛子心切想讓世子讀書,而是父皇特意挑來給阿浮相看的。
這一步,未免邁得太快了。
他正思索著便聽內侍稟報:“惠國公主到?!?/p>
明澹幾乎不待通傳完畢,便已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煙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