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若看向曹蒼頭。
曹蒼頭雖縮著脖子,渾濁的眼珠卻滴溜溜轉著:“老奴方才睡沉了,實在沒聽見舅老爺叫門。”
陸昭若的目光并不銳利,卻像深潭般沉沉壓下來:“曹伯耳力倒是與年紀相稱,看來不適合看門了。”
她不再與這刁奴糾纏,轉而挽住陸伯宏凍得通紅的手腕:“阿兄,我正要去凈慈寺給舅姑祈福,雪深路滑,你陪我去可好?”
“哎!”
陸伯宏忙不迭點頭,卻又遲疑地看著懷中的布和糕點:“那這些……”
陸昭若:“一并帶著。”
轉過街角,陸昭若徑直走進裁縫鋪。
當三件厚實的新襖遞到手中時,陸伯宏愣住了:“不是說去……”
“自然不是去凈慈寺,而是想念你和雙親,想找個借口回家瞧瞧。”
她輕聲打斷,將一件石青色棉袍按在兄長胸前,“阿兄的冬衣還是上前年那件填絮都結塊的舊襖吧?”
陸伯宏慌忙推拒。
陸昭若眼圈卻倏地紅了。
前世,她嫁入沈家近十年,竟未曾給娘家捎過一件像樣的東西,直到后來沈家富貴了些,公婆的管束也松動了些,她終于備好了年禮,想著該接濟娘家了……
可是。
那天,卻是兄長的忌日。
陸昭若至今記得,前世兄長也是前些日考上武解元,一向溫和的陸父竟勃然大怒,死活不準他上京考武舉。
哪怕陸母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無用。
孝順的兄長終究聽了父親的話,留在縣里做了個小小的巡檢。
后來縣令的女兒看上了他。
那李念兒仗著縣令千金的身份,驕縱成性。
初時貪戀陸伯宏英武,待新鮮勁兒過了,便日日挑剔,嫌他沒有出息,只配做一個小小的巡檢。
陸昭若依稀記得那晚,自己跪坐在兄長的病榻前,那個曾經赤手空拳就能制服驚馬的漢子,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頭,還強撐著扯出一個笑容:“小妹……別哭……”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異常清明,越過窗欞,直直望向東北方的天際:“我陸伯宏五歲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
突然,他猛地撐起身子,一口鮮血噴濺在被褥上,卻仍死死攥著床沿:“能持劍衛國,馬革裹尸,可如今這副筋骨……竟……竟爛在這方寸之地!”
他重重倒回枕上,眼中的火光漸漸熄滅,只剩下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