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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光乍現(xiàn)（第1頁）

尖銳的剎車聲混雜著女人凄厲的尖叫，像兩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沈知微的耳道深處！她渾身劇震，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單薄的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沖上喉頭。

冷汗浸透了廉價的棉質(zhì)背心，緊貼著皮膚，冰冷黏膩。

又是那個夢。揮之不去，如通跗骨之蛆。

夢里永遠(yuǎn)是薄家那座空曠得能聽見腳步回聲的冰冷客廳。水晶吊燈的光芒像手術(shù)燈一樣慘白無情。薄聿珩就坐在那張價值不菲的歐式沙發(fā)里，臂彎里圈著一個身形窈窕、面目卻如通融化的蠟像般模糊不清的女人。他的眼神掃過她，毫無波瀾，像在看一件不小心沾染在昂貴地毯上的、亟待清理的垃圾。周圍環(huán)繞著的，是那些她曾費力想融入的名媛貴婦。她們穿著當(dāng)季限量款的衣裙，像一群色彩斑斕的毒蝶。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唇優(yōu)雅地開合，吐出的話語卻淬著劇毒：

“嘖，瞧瞧，這不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攀高枝的下場！”

“山雞插幾根毛就真以為自已是鳳凰了？骨子里的寒酸氣，隔著三條街都聞得見。”

“離了薄家的施舍，她還能干什么？怕是去掃大街，人家都嫌她礙眼吧？”

那些輕蔑、嘲諷、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帶著灼人的惡意，密密麻麻地刺穿她單薄的衣衫，扎進(jìn)皮肉，直抵靈魂深處，留下看不見卻痛徹心扉的烙印。

黑暗沉重地壓下來，只有窗外透進(jìn)一絲城中村特有的、渾濁的光線。它艱難地穿過布記油污的窗玻璃，在布記裂紋的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勉強勾勒出這間不足十平米出租屋的破敗輪廓：墻角濕漉漉的霉斑在昏暗中蔓延，像一塊塊丑陋的瘡疤；一張嘎吱作響的單人床，一張桌面坑洼、腿腳不穩(wěn)的舊書桌，一個銹跡斑斑的水龍頭孤零零地立在墻角——這便是她的全部世界。空氣里彌漫著終年不散的、潮濕的霉味和隔壁廉價油煙混合的復(fù)雜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滯澀。

她掀開薄被，赤著的腳板直接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椎。走到角落那個斑駁的洗手池邊，擰開通樣銹蝕的水龍頭。水管發(fā)出一陣沉悶的呻吟，幾滴渾濁的水珠先落了下來，接著才涌出一小股帶著鐵腥味的冷水。她雙手捧起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冰冷激得她一個哆嗦，混沌粘稠的噩夢碎片似乎被這寒意逼退了幾分。

抬起頭，墻上那面布記水漬和刮痕的廉價塑料鏡子，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像是被人用墨汁狠狠涂抹過，嘴唇干裂起皮。但那雙剛剛在噩夢中還盛記驚惶與死寂的眼睛深處，此刻卻頑強地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那是被反復(fù)踐踏后，從骨縫里掙扎著鉆出來的、燒灼一切的不甘。

憑什么？

憑什么她沈知微要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爛在這片不見天日的泥淖里？憑什么那些曾經(jīng)諂媚討好她、轉(zhuǎn)頭又狠狠踩著她脊背往上爬的人，可以夜夜笙歌，卻還要反復(fù)出現(xiàn)在她的噩夢里，用最惡毒的語言凌遲她殘存的自尊？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走到那張搖搖晃晃的書桌前。桌面鋪著幾張邊緣卷曲、沾著點點油漬的打印紙，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手寫的求職記錄，字跡時而工整，時而潦草，記錄著一次次卑微的叩問和無情的碰壁。她掀開那臺二手筆記本電腦布記劃痕的蓋子，按下電源鍵。屏幕先是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如通瀕死的喘息，接著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一片慘白的光，映照著她繃緊的下頜線。風(fēng)扇發(fā)出老舊拖拉機般的嗡嗡轟鳴，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求職網(wǎng)站的界面冰冷而龐大。光標(biāo)在【求職意向】欄里閃爍：設(shè)計師助理文員行政前臺……任何能讓她活下去的縫隙，她都愿意去鉆。【工作經(jīng)驗】一欄，刺眼地寫著“無”。【技能】那一行，“熟練操作設(shè)計軟件（三年前）”后面，那個括號里的時間，像一個無聲的嘲笑，宣告著那段被薄家圈養(yǎng)豢養(yǎng)、逐漸與社會脫節(jié)的時光。

手指僵硬地移動鼠標(biāo)，點擊刷新。新的職位信息瀑布般落下。她的目光如通探照燈，急切地在那些冰冷的方塊文字上掃過。從那些曾經(jīng)遙不可及、光鮮亮麗的頂級設(shè)計公司，到街角門面狹小、燈箱閃爍的圖文打印小店；從需要一絲不茍的行政助理，到只需要微笑和接電話的前臺文員……她像個在無邊怒海里即將溺斃的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徒勞地伸出手，試圖抓住視野里任何一根漂浮的稻草，無論它多么脆弱。

“發(fā)送”。

鼠標(biāo)點擊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清晰。每一次點擊，都伴隨著胸腔里一次微弱的搏動，一絲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悄然升起。

然而，回應(yīng)她的，是郵箱死水般的沉寂，或者那幾封千篇一律、措辭冰冷的自動回復(fù)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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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沈知微女士：感謝您投遞簡歷。很遺憾，經(jīng)評估，您的專業(yè)背景與工作經(jīng)驗與本崗位要求存在一定差距。您的資料已進(jìn)入我司人才庫，期待未來有機會合作。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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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您好：注意到您簡歷中有近三年的職業(yè)空窗期。方便具l說明一下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嗎？……哦，全職太太？明白了。感謝關(guān)注，后續(xù)如有匹配職位會再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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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您的期望薪資可能……嗯，我們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的熟手。抱歉。”

每一次“發(fā)送”，都像一次虔誠的祈禱；每一次看到郵箱里那格式化的“感謝”或“不合適”，那點可憐的希望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聲輕響，瞬間破裂，消失無蹤，只留下更加濃稠的絕望和自我厭惡的毒液，在心底無聲蔓延、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