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考完試,他拿著我的試卷來找我,悉心地點評我的扣分題型,還說讓我放學留下來聽他講題。我以為是大家一起聽,但放學后他單獨把我叫去了辦公室……然后……”
裴令宣適時打斷道:“沒事,不用說。”
“嗯,反正你也懂,就是這樣或那樣的,活在這世上,每天都在上演的事情。”她咀嚼的速度變慢,目光遲滯地望向遠處,“我在青春期很鈍拙的,沒有立馬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后只是本能地回避他。直到有次周末,我去我的好朋友家里過夜,晚上我們躺在床上聊天,她忽然哭了,我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
“那天我想拿起她家廚房里的菜刀,沖去砍死那個chusheng,可惜我沒那個實力。我提議報警,好朋友抱緊我求我不要,她不想被人議論。也是,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等考上理想的大學就能重獲新生了,何必要讓自己的人生多一塊人盡皆知的污點。”越重影喝了點水幫助吞咽,說,“到底是不是污點呢?裴老師,你告訴我,如果我把真相公之于眾,它會成為我的污點嗎?”
“啊……這個問題。”裴令宣無法回答,他沒有底氣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他承受不起被非議的代價,很抱歉,但他的人生,的確不能有這種污點。
“然后像我在電影里拍的,我的好朋友在精神的重壓下,終于殺死了自己。可是我依然沒有去報警,因為她說她不想被同情,她不想變成大家口中「那個被性侵后抑郁zisha的可憐女孩」。我選擇尊重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有什么理由違背她的遺愿呢。
“我很傻,到成年后,我還認為可以用語言來拷問犯罪者的內心,我想強迫他自我譴責,終日活在惶惶不安和愧疚懺悔之中。所以我給他寫了信,給他講述我這些年的感受,他給我們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和陰影,我希望他能道歉。”
裴令宣輕輕嘲弄道:“是很傻,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
“是啊,好在有比我們勇敢的人出現了,他們愿意站出來揭露他的禽獸面目。惡有惡報,他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越重影悵然地眺望著遠處的樓房,“可我的好朋友,她不可能再活過來了啊,她永遠十七歲,再也長不大了。”
“人終有一死,她只是比我們早走了一步。”裴令宣寬慰她,“而且你用你的方式講出了你們的故事,她會永遠活在觀眾心中,這是最好的紀念,你很了不起。”
“不夠,還不夠。我決定好了——”
“什么?”
越重影的眼底凝聚起微弱的光芒,她揚起下巴,“不能就這么算了,我要為她,為所有人討回公道。”
裴令宣默默認定她是在異想天開,“那你打算做什么?改行當社會活動家?還是去幫受害者打官司?重影,人要向前看,你有大好前途,不要為他人錯誤而耽擱了自己。”
“你說的這些我一竅不通,我不準備改行,我是導演,我的責任和強項是講故事。”
“這個故事你已經講過了,還要再講一遍嗎?”
“嗯,不過是從另一個角度。你們找不到我的這段日子里,我在一心一意地打磨劇本,我希望它是紀實的。”
“有什么意義呢?”他萬分不解,“你想用輿論引起關注是可以的,但它未必能導向一個你想要的結果,而且會困難重重,吃力不討好。”
越重影看著他,黑眸清澈地倒映出天幕,她問:“裴老師,你演過的電影,全是討好觀眾的嗎?”
“當然不是。”
“這就對了,它是我的故事,我想把它表達出來,這是我的創作動機。至于更多的目標、追求、野心,以及你問我的意義,那只有一個——我要相同的事情不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