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然握著他的手,教他修剪康乃馨的根莖,刀刃劃過莖稈的脆響在喧囂的市場里格外清晰,“這樣吸水更充分。”
陳亦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握著花枝時卻格外輕柔,仿佛怕碰疼了那些嬌嫩的花瓣。
有次他不小心被玫瑰刺扎到指尖,血珠瞬間涌了出來。易然慌忙掏出創可貼,拉過他的手含在嘴里,溫熱的觸感讓陳亦渾身一震。他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見過無數次。
“怎么了?”
易然抬頭,對上他茫然的目光。陳亦搖搖頭,抽回手自已貼上創可貼,指尖殘留的溫度卻像烙印般揮之不去。
花店開業那天是春分,易然在門上掛了塊木牌,寫著
“時光花房”。陳亦穿著干凈的白襯衫,站在花架前整理剛到的洋牡丹,粉色的花瓣蹭到他的袖口,留下淡淡的香。易然站在門口送客人,目光卻總忍不住飄向他的方向。
三年時光,就這樣在花開花落里悄悄溜走。
每天清晨,陳亦會先給所有的花換一遍水。他戴著棉線手套,將玫瑰的刺一根根剔掉,動作專注得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儀式。陽光爬上窗臺時,他會坐在小吧臺前煮咖啡,看著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順著窗欞蜿蜒而下,像誰的眼淚。
易然負責接待客人和進貨,從不讓陳亦接觸太多陌生人。有熟客問起這個總是安靜侍弄花草的男人,她總會笑著說:“這是我先生,以前受過傷,不太愛說話。”
陳亦聽到這話時,總會低下頭去整理花枝,耳尖卻悄悄泛紅。
他的記憶偶爾會出現碎片式的閃回。有次整理向日葵時,突然想起某個午后,陽光也是這樣落在某人的發梢,那人笑著說
“向日葵跟著太陽轉,我跟著你轉”;有次包花時,手指無意識地打了個特殊的結,易然看到時臉色瞬間發白,他卻怎么也想不起這個結的來歷。
易然把所有可能喚醒他記憶的東西都藏了起來。她收走了他所有的警服,換掉了他常用的那支鋼筆,甚至在他偶爾哼起某段熟悉的旋律時,立刻用別的話題打斷。她像個警惕的守園人,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座用謊言筑起的花房,不讓任何外界的風鉆進來。
可她不知道,有些記憶會順著花香滲透進來。陳亦會在給百合剪根時,突然想起某個女孩喜歡用百合插瓶;會在包扎記天星時,指尖習慣性地留出長長的絲帶
——
那些被遺忘的本能,像埋在土壤里的種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悄發芽。
深秋的某個傍晚,陳亦蹲在地上整理剛到的臘梅。金黃的花瓣沾著露水,冷香撲面而來的瞬間,他的腦袋突然一陣刺痛。眼前閃過模糊的畫面:紅燈籠,紅蓋頭,還有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笑著對他說
“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怎么了?”
易然端著兩杯熱可可走過來,看到他捂著額頭臉色發白,連忙放下杯子扶住他。陳亦抬起頭,眼睛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好像……
忘了很重要的人。”
易然的心臟驟然縮緊,指尖冰涼。她強裝鎮定地揉了揉他的太陽穴:“別胡思亂想了,你最重要的人不就在這里嗎?”
她把熱可可遞到他手里,陶瓷杯的溫熱透過掌心傳來,陳亦卻覺得那暖意怎么也捂不熱心底的空洞。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一層,時光花房的暖黃燈光在暮色里亮起,像個溫柔的陷阱。陳亦捧著熱可可站在花架前,看著那些在燈光下舒展的花瓣,突然覺得自已像一株被移植的植物,看似在這片土壤里扎了根,卻總在某個瞬間,懷念起另一處陽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