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在幫劉盈收拾行李的時候,猶豫了一番,對劉盈道:“章邯對被阬殺的兵卒有愧,蒙恬卻認(rèn)為章邯不該有愧。蒙恬雖然收起了爪牙,但仍舊是會傷人的猛虎。”
劉盈失笑:“蒙恬無愧,是因?yàn)樗麨楫?dāng)世名將。名將都是這樣,我阿兄也是如此,你不必多慮。不過你看得很對,名將的目的只是打勝仗,在他們眼中,死一個兵卒,或死幾十上百萬個兵卒,都只是數(shù)字,所以顯得無情。”
他笑著摸出個罐子,掏出一塊蜜漬桃塞入戴孝的侍從的嘴里。
宋昌嚇了一跳。
“守孝也不能不好好吃東西。你剛剛都快暈倒了,低血糖了吧?”劉盈嬉笑道,“你差點(diǎn)給我丟臉,罰你把這罐桃干都吃掉。”
劉盈把宋昌推到門前,抱著罐子罰站吃桃干。
他繼續(x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道:“名將如名刀,無情則剛。刀為持刀人的野心揮舞,無論勝負(fù),記住戰(zhàn)死沙場者不是數(shù)字而是活人的,該是持刀人,不是刀。”
宋昌把嘴中桃干咽下去,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道:“或許是吧。我不知兵,我全家都不知兵。”
宋昌說的像是氣話,但劉盈知道宋昌不是。
因?yàn)樗尾潜豁?xiàng)羽所殺的宋義之孫,宋襄之子。
項(xiàng)羽是知兵的,所以宋義和宋襄站在他的對立面,是不知兵的庸才。
劉盈走向宋昌,輕踹宋昌一腳:“若與項(xiàng)羽相比,不止你全家,我全家除了阿兄,也都算不知兵的人。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宋昌抱著放滿桃干的罐子,怔怔地看著比他年幼近十歲的劉盈。
當(dāng)初祖父在楚懷王身邊為高官,卻悄悄把自己送往沛公處,只求一個家吏的官職。
祖父只有父親一個兒子,父親其余兒子還年幼。
祖父說,等自己其他兄弟長大,也會散到諸侯各處為吏。而父親在他們救回項(xiàng)梁后,也會前往其他諸侯麾下為官。
“我觀項(xiàng)家蠻橫,不會甘心屈居楚王之下。將來楚王和項(xiàng)家遲早有一斗。我們宋家人丁稀薄,能散多遠(yuǎn)就散多遠(yuǎn),才能保住一炷香火。”
祖父在楚國高調(diào)為官。
父親將要去他國為相的消息,也被祖父傳得周圍皆知。
唯獨(dú)自己悄悄在沛公處為家吏,連沛公身邊人都大多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劉盈是知道的。
得知宋義和宋襄被殺后,劉盈就問劉邦,把宋昌要到了自己身邊。
劉邦還挺疑惑的,不明白劉盈為何知道自己藏著宋義的孫兒。
后來劉邦想,自己身邊會告訴劉盈此事的人太多了,就懶得問了。
宋昌便跟隨了劉盈為家吏。
劉盈馬上會成為諸侯王世子,身邊除了護(hù)衛(wèi),也該有處理俗務(wù)的家吏了。
宋昌的眼淚落進(jìn)桃干罐子里。
劉盈不僅不安慰,還笑:“你不是名刀,我也不是名刀。但你可以不當(dāng)?shù)叮挷负蛷埩级疾皇堑叮晃覄t是不該當(dāng)?shù)叮浅值度恕m?xiàng)羽本也不該當(dāng)?shù)丁T趹?zhàn)場上為將,也不一定是刀。阿父身先士卒,也不是刀,是持刀人。項(xiàng)羽卻只把自己當(dāng)一把無情的刀。”
他又輕踹了宋昌一腳:“持刀人把自己當(dāng)?shù)叮撬磥碜⒍ㄍ甑啊D慵胰说某鹨欢軋?bào),放心。別哭了,趕緊吃桃干。你要是餓暈倒,我就不要你了,把你退回阿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