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顏菲也忍不住要沖她發(fā)火,聲音拔高起來:
“苗阿青你倒是動一動啊!這么大一匹馬,我哪兒搬得動你?整天壓著半邊身子,底下的皮肉都要爛透了!”
苗阿青的耳朵抖了抖,尾巴敷衍地掃兩下草屑,算是應(yīng)了這聲斥責,卻再沒有更多反應(yīng)。
仲堇站在一旁,手里捧著褐黑的藥汁,指甲扣緊了陶碗邊緣。
她只能靠這苦湯吊住阿青的命了。一直躺著不動,五臟遲早要腐壞。可每次掰開她的牙關(guān),看著她抗拒地甩頭,嘴角溢出棕黃的藥漬,仲堇心口便一陣難受。
“阿青…”
仲醫(yī)生也開始學著顏菲的樣子,理一理阿青脖頸上糾結(jié)的鬃毛,同她說說話。
“其實做人也沒什么趣兒,哪怕成了仙,照樣一堆的糟心事……”
然而剛脫口,仲堇便覺得自己這話,十分矯情。
在一匹馬聽來,這話哪里像安慰,更像一條刻毒的鞭子。說得出這些風涼話的,永遠是不用套籠頭、釘馬掌的人——做人再苦,苦得過成日被這個騎、被那個抽么?苦得過與數(shù)十個姐妹擠在窄小酸臭的馬廄里,見不得陽光、撒不得歡么?
當初,阿青拼死掙斷韁繩、踏破圍欄逃出馬場,頂著暴雨風沙一路奔向彌鹿仙島,那股勁頭,分明就是要修煉成人才肯罷休的。
她的這般膽魄,放在人界也是少見的。娘親、姥姥,那樣健壯堅韌的兩匹馬,卻早已被馴得連嘶鳴都帶著討好的調(diào),偏她這匹小馬駒,頭也不回就沖進了外頭的世界。
仲堇蹲在她身旁,指尖輕捋著她頸側(cè)日漸黯淡的皮毛:
“阿青,你后來…見著你娘和姥姥了沒有?”
聽了這話,阿青終于似是有了些反應(yīng)。
她的眼珠在干澀的眶里緩慢轉(zhuǎn)了半圈,鬃毛下的脖頸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仲堇看懂了她的肢體語言,只把聲音放得更輕:“她們…在哪兒?”
這個問題便超出了阿青能回答的范疇了。
渾濁的淚水漫過她發(fā)紅的眼瞼,慢慢地,在皮毛上沖出了一道shi痕。
仲堇有些悔恨。
那時在馬場,她本該問清楚的,問問阿青的娘親鬃毛是什么顏色,姥姥的額前有沒有斑紋…諸如此類。
她這冷心冷情的淡漠性子,終于給自個兒埋下了不可彌補的遺憾。
啪,一巴掌。“專心些。”
莽原邊緣的樹林里,壘起個小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