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室的石門虛掩著,里頭透出來幽微的暗光。
仲堇略偏一下視線,便從門縫中看到了殷千尋屈膝窩在一張寬大的藤椅之上,一身木槿色的紗衣松松垂垂曳在地上。她手肘撐于扶手之上,支著歪斜到一側(cè)的腦袋,深邃憂郁的目光落在膝頭擺放的一本什么書。
那該是一本很令她入神的書,否則方才仲堇踏上臺階之前她便察覺了,而不至于仲堇已經(jīng)抬手敲上了門,她才如夢初醒,將膝上的書往下一拽,扣在椅面上并順勢把裙擺往旁邊一甩,遮蓋了它。
若仲堇方才沒看錯,殷千尋幽邃的眼眸中似乎染著幾星水光,而她聽到敲門聲的下一瞬抬手將它撣掉了。
仲堇推門走進(jìn)去,清越的嗓子便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念叨起來:
“沒睡,還是起早了?這個點(diǎn)下來煎藥,是身上又不舒服了么?”
“莫管,啰里啰嗦。”
殷千尋下巴支在膝上,纖眉一挑,嘴上說出來的這話字字無情,然而語氣卻很是綿柔無力,不熱也不冷,更像是出竅的靈魂還被什么事情耽擱著,未跟過來招待眼前的人,只是嘴上不甚走心地打了個招呼。
仲堇仿似鼻上碰了點(diǎn)灰,指背蹭了蹭鼻尖,走到煎爐旁邊,探頭往砂鍋里一瞧。
黑漆漆的一攤渣滓,果然是煎過了頭的藥。
殷千尋的視線無意識地跟隨著她,而后倏地一頓。
仿佛這時才想起自己正在煎藥,雙腿迅速從椅上滑下來,急著上前搶救,仲堇抬起衣袖輕輕擋了她一下。
“沒得救了,我重新給你煎一碗。”說著,她握起砂鍋柄,俯身將里頭的藥渣仔細(xì)倒進(jìn)一旁的垃圾簍中。
她一邊倒一邊抬起眼眸,趕在殷千尋神色倦怠地坐回椅上去之前,目光迅速往椅面上瞟了一眼,看清了上面擱置的《你比花香》。
仲堇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又望向殷千尋仍在神游中的臉。
“這話本,竟讓你這般起早貪黑?”她遲疑道,“好看么?”
殷千尋目光往她臉上定了一瞬,眸光逐漸聚焦了,可見魂魄終于從一件不知名的事情上回來了。
因此她講話的語氣也回歸了冷聲冷調(diào),“狗血連篇。”
仲堇精準(zhǔn)地捏了份量適度的藥材,依數(shù)丟進(jìn)洗凈的砂鍋中,添上水,才緩緩起身道:“狗血?何處狗血?”
“前期不打不相識的邂逅,老套。中期欲拒還迎的糾纏,低俗。至于后期的虐,依我看,這后半截的虐,壓根兒是為了賺人眼淚而虐。仙凡之戀怎么了,礙著誰了,為何中間偏要如此生出如此多的波折磨難?一波三折,最后還不得善終?呵,寫這書的人心底得多陰暗呢。”
聽著她的話,仲堇神色愈來愈尷尬,咬著唇,心道,扶桑可別聽到這些話,是惡評。
她正欲開口打個圓場,然而殷千尋卻似乎是揭開了話匣子,洋洋灑灑一發(fā)不可收拾。
“還有,九世情劫?這般不人道!”
“天帝那個暴戾東西那般無情,又為何那么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要得道成仙,去給那東西當(dāng)牛做馬?”
“人間逢年過節(jié)還要好酒好肉祭拜他?給他臉了?”
噼啪——!
好似一記皮鞭抽上了云層,剎那間,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雷聲響徹九霄。
“……”
淅淅瀝瀝,外面剛停了的雨又應(yīng)景地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