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梅家馬場出來,正趕上一隊新的戰馬踏雪遠去。
雪末子被馬蹄揚起來,碎成細白的煙,彌散在冷風里。殷千尋的袖口被風掀得簌簌作響,鶴氅松散地垂著,露出里衫一角玄色的暗紋。
仲堇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臂彎,觸到了涼意,便順勢將她拉過來,幫她將鶴氅的系帶仔仔細細系好,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下頜。
殷千尋仍怔怔地看向遠處,眼底映著雪色和馬蹄攪起的塵霧。
“走吧。”仲堇碰碰她的臉,低聲道。
殷千尋被這一聲喚回神,側過頭,霜白的呼吸暈在唇邊。
“你說…”她的嗓音比往常輕,像是怕驚擾了某種不該戳破的猜想,“苗阿青會不會混進了這些戰馬里?”
仲堇指尖一頓,繼而輕輕搖頭:“你們不是一道在彌鹿仙島修煉過的么?她既已化為人形,怎會輕易退回馬身?如果實在有變故,只消一句咒語便可以復原,不是嗎?”
殷千尋的眉間蹙得更深,風雪從她耳畔掠過,帶起散落的一綹青絲。
她好似自言自語道:“倘若…咒語不管用了呢?”
仲堇xiong口微窒,冷風鉆進喉嚨。
她閉了閉眼,聲音壓得極低:“殺戒一破,道基盡毀……”她伸手去握殷千尋的手腕,觸到一截急促跳動的血脈,“這便是我那日……想攔著你的緣由。”
殷千尋輕嗤一聲,嘴角浮起一絲冷峭。
“殺戒一事,倒是個笑話了。”她指尖掠過腰間懸掛的暗紅流蘇穗子,顏色濃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前幾日我手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吧?你看我現在,幾分像蛇?”
她意圖轉移話題,而仲堇果然上了鉤。
她的手無聲地抬起,穿過殷千尋垂落的青絲,手心覆在她耳畔。而殷千尋竟沒躲,甚至微微偏過頭,臉頰貼上她溫熱的手心,眼睫低垂,乖巧得很,比起蛇,更像貓…
仲堇心里一動,低聲開口,聲音有些發澀:
“今晚…”
殷千尋倏地支起臉,嘴角的笑被細線勾著,既不落,也不揚:“不行,身子不便。”
仲堇蹙起眉頭。
托了情劫的福,她們同榻而眠,也僅止于親吻廝磨,從未越過那一線——便不便,有什么要緊?
仲堇向她邁了一步,輕緩道:“只是一起躺著,不做什么…也不行嗎?”
殷千尋睫毛輕顫,笑了:“你忍得住?”
仲堇不說話了。
回程的風雪越發緊了,細碎的雪粒撲在臉上。
仲堇的思緒隨腳步顛簸,總忍不住去揣摩這些日子殷千尋的回避。
自那晚客棧的抵死纏綿后,再也沒有機會同床共枕。若說,她是擔心仲堇觸犯情劫被雷劈,可只是一些淺顯的親吻她偶爾也會躲避……她不愿說為什么,仲堇也問不得,只能在每一次觸碰的閃避、對視的游移間摸索那一絲不可說的端倪。
紛亂的思緒剎不住,直到醫館的輪廓在風雪中顯出,一聲凄厲的馬嘶猝然劃破長夜。
仲堇快步走進醫館,推開偏院的門。
一匹栗馬橫臥在院中,鬃毛被血塊黏結成綹,后腿怪異地扭著。
顏菲跪在雪泥里,袖子挽到手肘,白霧隨著急促的呼吸在暮色里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