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抬起頭,看向楚惟的眼神像著了魔:“惟惟……”
楚惟條件反射皺起眉。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任何人用疼愛的語氣喊他的名字,真正關心他的人,比如大祭司、圣侍嬤嬤、小男仆和騎士長,也只會用不可逾越的“殿下”這樣的敬稱(雖然迦隱私底下偶爾也會叫“寶貝”,他分心想了一瞬)。
楚家撫養他的八年里,養父母一共喊過他三次“惟惟”,分別是有求于他代替楚南膺去送死、在初次見到教廷的人想勒索,以及現在。
一個有執念、強烈到走火入魔的母親是觀察不到任何其他事情的,一步步走過來,在她眼里楚惟既不是尊貴的圣子,也不是曾經的養子,只是她兒子能活下去的希望:“惟惟,能不能給膺膺輸點血?就一點,一點點就行……”
安雅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不是,這位阿姨,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就算大發慈悲不計較你沒有尊稱,這位是什么人,是全菲亞蘭的精神象征,是至高無上的圣子殿下,是聯合王國最最最珍貴的存在——你想找他輸點血?
再說了,要是北方雪原的“那位”知道你在覬覦它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人要倒大霉,整個菲亞蘭大陸都要跟著大禍臨頭!
連楚先生都震驚了,連忙拽住妻子的胳膊:“哎,哎,別說了……”
他知曉圣子有治愈能力,最多奢望一下楚惟能為楚南膺當醫生,怎么可能肖想地位今非昔比的養子像八歲之前給親兒子當血包啊?
楚夫人見丈夫都阻攔自己,理智驟然崩塌:“你想要你兒子死么?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唯一的!你不會覺得楚惟今天走了以后還會再回來了吧?他那么冷血,以前就養不熟,現在更——算了我跟你說不清楚,你不救就讓開!我要救我兒子!”
她講到后面語速越來越快,而且帶著濃厚的西部口音,司酌律已經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了,零星聽見“楚惟”兩個字,一直沒有放低戒心。
忽然,婦人朝楚惟的方向沖過來,帶著絕然的架勢。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不知道膽敢bangjia圣子會有怎樣的后果,不知道自己面對光輝騎士團和圣子背后代表勢力相比有多么蚍蜉撼樹,這些都不在她的考慮之內。
她只要楚惟的血,只要一次讓兒子活下來的機會,哪怕是多一年,多一個月——只要楚南膺能夠睜開眼笑著再喊她一次“媽媽”——能夠換來這個就夠了,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在她離「希望」還有幾米的距離時,胳膊驀地被攥住。
那不是普通的制止,而是絕對強勢的鉗制,力度之大可以輕而易舉像折斷一根筷子那樣折斷她手臂的骨頭。
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慍怒的棕色眼睛,頃刻間明白他會的。
倘若自己再顯出半分掙扎,半分對圣子的襲擊與敵意。
這個年輕的、兇悍的騎士要做的,就不僅僅是讓她斷了胳膊那么簡單了。
比恐懼和懊惱更先涌上楚夫人腦海中的想法是,她可以為自己的寶貝將任何事置之度外。
什么后果、道德、準則、人性、哪怕生死,都無所謂。
她可以這樣不顧一切。
而他也同樣。
根據教廷法則,圣子在潔凈的室內是可以自由走動的。楚家的傭人都很盡心盡職,尤其大少爺的病情需要環境盡可能減少細菌和臟污,在風沙大的溯夜鎮里,楚家幾乎可以稱得上纖塵不染。
楚惟卻覺得很臟。他疲倦地蜷在司酌律懷里,滿心茫然,好似又回到了無助的幼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覺得什么臟。
是到這般地步都要向自己索取的養父母,是時日無多、仿佛一面鏡子倒映出自己末路的楚南膺,又或者確定不能救,但不確定想不想救養兄的自己。
無論如何,周遭和八年前差不多的裝飾讓這個富麗堂皇的房子化作牢籠,和八年前、和人生的前八年一樣逼仄,叫他喘不過氣。
在騎士長把那一家三口關在充滿藥水味的屋子里之后,楚惟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我有點想茉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