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散盡,采荷提著燈籠快步走在廊下。
風聲雨聲雷擊聲,不聞人聲。
大雨下前院門窗皆緊閉,采荷貼著門房窗扇使勁往里看才能分清微弱黃光,昭示著守門人還沒睡,還有人替她通傳。
她砰砰敲著門,守門的婆子叫她嚇了一跳,她捂著胸口,小而精的眼睛轉過來看清來人,抬到一半的屁股又慢悠悠落了回去。
“是二小姐院里的啊,這么晚了來做什么?”“小姐病了,我來請夫人傳大夫!”“病了?”婆子懷疑地看了過去,但見采荷焦急模樣不似作假,還是道:“既如此,你且等我片刻,我去稟明夫人。
”門房婆子面相雖差,腿腳倒很利索,采荷轉個身的功夫就見人又出來了,她忙迎上去問:“如何?夫人怎么說?”婆子面色難看,揮開采荷搭上來的手,啐她一口罵道:“快走快走!你家小姐下午還有力氣氣走大小姐,怎得晚上就病了,必是裝病想給大小姐難堪!我好心看你可憐才替你帶話,還連累我也被揪著臉皮罵一通!”“怎么會?”采荷幾乎聽懵了,“小姐的性子夫人再清楚不過,怎么會不信小姐?”婆子已然沒有了耐性,將人推搡出房內,“瘟神!還不快走!”采荷只得空手而歸。
流珠知曉緣由后雖急得上火,卻也沒有辦法,只好又去翻之前剩下的風寒藥,不想一拿起來才發(fā)現(xiàn)藥包簌簌落下蟲粉,原是這藥放了太久,不知何時叫蟲蟻盯上吃了許多。
小姐病情反復時喝藥不見好轉,想必就是因此。
這下藥也喂不成了,年齡更小些的攬云建議用濕帕子擦身,采荷流珠照做了,如此忙碌半夜,熬至丑時末,小姐身上的溫度終于開始往下降。
采荷幾人早已累得頭暈眼花,聽見好消息后提著的那口氣便散了,連路都忘記如何走,三三兩兩坐在地上,軟著手腳靠上桌椅床沿。
次日李明春醒時看見得就是這副場景,春光盈室內,帷幕遮掩間,地磚上生出許多豆蔻少女。
她的頭還昏沉著,但還依稀記得昨夜忙亂的動靜。
喉嚨干渴的厲害,李明春小心起身,繞過三兩沉睡的丫鬟去桌前倒水。
傾倒茶水的動作也克制,她端起水杯小口喝下,又怕室內人多了會憋悶,便去將關嚴實的窗戶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早春寒涼,李明春卻循著涼意倚上窗扇,微弱的風撲了滿面。
她其實更喜熱,只是覺得寒冷叫人清醒,理智隨之而生,在近乎自虐的寒冷中,她才能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心軟。
不要走回頭路。
李明春心里想著事,垂著眼瞼,無焦距的視線落在外面的海棠樹上,由低至高,院墻外的小徑在花與墻的縫隙里探出。
那是連通海棠苑和其他院落的唯一路徑,海棠苑位置偏,地方也小,和她這個主人一樣沉默的貼著墻角生活,供人行走的路也這樣曲折幽微。
渺小的,寂靜的,就這樣消失也不會有人很快就注意到的。
李明春已經(jīng)忘記母親上一次出現(xiàn)在這條小路上是多久了,或許除了前世在出嫁那日來為她梳妝時,就再沒有過?她遲緩地閉上眼,又睜開,眼前的畫面沒有改變,小徑突然活過來了。
母親出現(xiàn)在海棠花下,長姐和小妹的臉隨之消失在圍墻邊上,她們身后跟著位身披道袍的女冠。
女冠穿著極正式,束發(fā)戴巾,左右各有一名捧劍拿符的小道士。
寂靜許久的海棠苑一瞬間擠進太多人,房內睡著得丫鬟們驚醒了,她們不明所以地互相對視,而后聲聲叫著小姐圍了上來,數(shù)張少女嬌面齊齊窺視窗外,急躁而又緊張。
攬云最小,十一二歲的年紀,腦袋剛到李明春的胸口,她恐懼的望著桃木劍和符紙進了海棠苑,聲音發(fā)虛:“小姐……她們,要做什么……?”攬云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很怕怪力亂神。
李明春攬著她,記憶從昨日和李明筠的對峙中收回來,默然片刻后認真回道:“是打算除掉讓我發(fā)瘋得邪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