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那雙眼睛,安玨的高一剛結束。
那年夏天雨水欠奉,暑熱蘊隆,整個潭州島像是架在爐上文火慢燉。
黃昏,姑姑安秀云坐在客廳看連續劇,炒瓜子嗑得咔咔響,說家里投資的款子,放出去就沒個聲響;丈夫在潭州港務做了十幾年勞務派遣,卻被硬塞進來的關系戶擠掉編制,成天喝酒抱怨;兒子更不省心,當初走了多少關系才送進明中,結果高考不到四百分,又要復讀。
說著說著,安秀云話鋒一轉:“媽,年前機務段發的冷氣扇,你放哪里了?”奶奶低頭拆著毛線:“在玉玉的房間。
”“能不能先拿去給承斌用?”“你和俞冠兩個,不是去年才裝了中央空調嗎?”安秀云癟嘴,拿起電蚊拍嗞了只蚊子:“都怪俞承斌這孩子,先前鬧著要裝,結果中央空調都什么破東西,一點也不耐用,才用多久,天花板就滴水,維修師傅說外機壞了,修吧修吧,也跟買一臺新的差不多了。
就為著這事,俞冠天天和我吵。
”奶奶把正在重播的瓊瑤劇關了,并不應聲。
安秀云心中不快,還是笑起來:“今年也太熱了,我就想著啊媽,先把那臺冷風扇給我應應急唄?明年等款子回廠,我給承斌補臺新空調,就還回來。
”“可玉玉怎么辦?”“媽,承斌高三呀!”“那也不成。
”安秀云收了笑,從沙發里豁然起身,反手就把裝瓜子的果盤給揚了。
“從小你和爸就偏心我哥,都多少年了,你還是什么好的都緊著你親親兒子生的寶貝孫女。
可是媽,你也不看看,現在是誰還趕早趕晚跑過來,一桶油一包鹽的買來孝敬你?”“都是我親生的,怎么會不疼你呢?”“當初我書念不成去裁縫店學工,后來和俞冠結婚……辦酒的錢……還有后來那些破事,你們為我出過一次頭嗎!”奶奶坐在狼藉里,很久很久才開口:“是媽沒做好,對不起你。
”這時客廳旁的房門敞開,安玨彎著腰,將綁好尼龍繩的冷風扇推了出來。
十六歲的少女,睡裙掛在纖薄的肩骨,整個人看上去不比一架風扇結實多少。
兩截細胳膊上還有幾個沒消腫的包,周圍緋紅一圈,大概是才撓過。
“姑姑,我不要這個了。
快拿去給表哥用吧。
”安秀云迅速吸空鼻腔,乜來一眼:“玉啊,姑不是……不是針對你。
只是你表哥現在真是最關鍵的時候,什么事都有輕重緩急,對不對?”換作從前,安秀云絕對不會說這些話。
過去她的日子不說大富大貴,至少也是衣食無憂。
潭州新落成的高端小區,甚至可以全款置辦。
安玨的衣服文具,安秀云也是說買就買,從不心疼。
可后來丈夫下崗,生意失敗。
這幾年安秀云實在也是過得太不順了,才變了性情。
安玨沒道理不體諒姑姑:“我知道。
我本來也吹不來風扇的,一吹就鬧頭疼。
”安秀云勉強恢復笑容,眼睛卻紅了:“傻丫頭,小小年紀哪里會頭疼哦?”安玨收拾完客廳,把掃帚和簸箕擱在門口。
轉頭瞧見水龍頭還在孜孜不倦地滴水,立刻拿了臉盆去接。
她把那盆水燒開,洗完頭,剛走回起居室,奶奶就對她說:“剛才給你點了蚊香放書桌上,小心不要碰到窗簾。
你房間也收拾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