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梯云抬到隔壁,那兒,周維炯來時就看中了,決定作為臨時醫務室。
醫務室坐著四個人,還有倆戴著老花鏡,但是,都好像很高興,坐在那里,聽吩咐,周維炯看了一圈,這些人都是丁家埠街道行醫的,醫術,大多都是祖傳,也都是把脈問診,熟悉的是中醫。只有一人叫王曉波,從上?;貋?,他爹是丁家埠有名的理發師王壽山,住在街南頭,有六間房,三間門面,門面租賃出去了。后面三間,加了一層,底層理發,二層住人。
此人崇尚西洋科技,還說,別看一把剃頭刀,那可是改變國人面貌的。喜歡調侃,都叫他“王一刀”,他還很驕傲,默認。
他有一兒一女,都不太孝順,常與他拌嘴。
兒子最為突出,并說,又不是大清,理發,有個啥用,還不如學醫,聽說西醫神奇,哪地方壞了,就把哪地方割去,就好了。
他爹說,這叫挖肉補瘡。這么一說,又一想說,跟我理發差不多,都是“剪刮鉸”。
為此,父子倆總是吵,總是辯論。英子去了,王曉波第一次看到英子,被英子氣質迷住了,是英子的追隨者,只要英子說的,他都相信。
兒大不由爺,王曉波一定要學醫,還是西醫,到哪找?但是,兒子把此事當成自己的一生追求,當成夢想,當爹的也沒辦法。剛才這年黃玉山到上海。通過黃玉山,就把王曉波帶到上海,找洋人學西醫。現在回來了,趕上丁家埠民團起義,英子做了一番工作,王曉波很樂意參加了gcd。
他女兒叫王鳳嬌,長得跟一朵花一樣。住二樓,不能開門,因為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油味,就罵。他爹聽到了,就說,我這是救國,你罵誰?
王鳳嬌說,你也能救國,簡直笑話。你要知道,就是把頭割掉,那腦袋還是腦袋,是變不了的。這話聽起來是氣話,不太入耳,但仔細琢磨,也很有道理。
王一刀思索后問,那你說,咋樣才能改變腦袋?
他女兒說,腦袋,要是不裝思想就是一盆面糊子。大清朝咋敗的,不就是腦袋不變搞敗的嗎?你聽聽戲文里唱的,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你理發,能想得出這樣的句子?
王一刀一想,對呀,就把女兒送到湯家匯楊晉階家,拜張素華為師,學習黃梅戲,如今成了臺柱子。
周維炯打下了湯家匯,張素華離開了,黃梅戲班就由英子當班長,還有張素華立下的字據,所以,王鳳嬌就跟著英子來到這里。
王曉波給李梯云檢查完后說,沒事兒,皮外傷,包扎好,消炎,過幾天就好了。
消炎,啥叫消炎?
王曉波沒法講,就說,中醫也知道。
讓中醫熬了付湯藥,給李梯云喝。
李梯云聽說沒事,就要爬起來,摸摸脖頸,還有些痛,堅持著,讓人扶著來到詹谷堂屋里說,事情緊急,已經過去一兩天了,有些事需要研究。我作為縣委書記,必須履職盡責。對于起義后的工作,開會商量一下吧。
詹谷堂連續點頭說,梯云考慮對,但是,也不在乎這一時,我問你,咋受傷了?
別提了,李梯云指著王澤沃說,要不是王委員,我就沒命了。唉,漆樹貴民團,那個王仁蒲,自己不咋的,指揮別人還行,當面賞錢,只要拼命沖,五塊大洋,但要是逃跑,就槍斃。就這樣,拼死抵抗,又有水圩子,進不去。我想,久拖不決一定出毛病。打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李梯云脖頸還疼,捂著,接著說,我是縣委書記,就得帶頭。于是,我把槍扛著,大刀別著,一頭鉆到水里——太深,我都達不到底兒,咋辦?——抱著一塊石頭,從水底到達對岸。這個時候,對方看見有人跳入水中,以為是被打中了,也不在意。當我爬上岸,正準備開槍時,槍沾水了,扣不響,沒辦法。
我大喊,gcd來了,弟兄們,跟我上,李梯云說,我一邊喊,一邊裝瞄準。那些人見我距離他們這般近,也顧不上王仁蒲了,一哄而散。我就趁此把吊橋放下。沒算到,剛放下,轉頭,王仁蒲拿著槍站在門口,對著我瞄準。此時,王澤沃到了,看情況緊急,把我撲倒了,槍打偏了,才救下我一命。
澤沃真行,把我放在地上,舉著槍,高喊著,帶頭沖到前面,李梯云說,一鼓作氣,打死團副漆德用,再找王仁蒲,沒找到。漆樹貴在省城,沒回來,我們也就沒管他。王澤沃回頭,脫掉褂子,撕成條,給我脖子纏好,止住血,把我背著,找到擔架,才松了口氣。這時,我看見他張著大嘴,喘著粗氣,一張臉憋得通紅。
李梯云感慨地說,唉,這才叫兄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