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兩位隨從剛走,這邊的京劇就戛然停了。
這洋玩意,咋回事兒?還沒有唱完呢,咋就停了呢?是不是機子壞了?范大頭忙著起來,走近,看著剛才還發出嬌滴滴聲音的留聲機,想用手摸,又不敢。就在這時,門開了,來人不是李鶴鳴,而是王繼亞。
王繼亞掂著槍,嘿嘿笑笑,問了一句:誰是范大頭?
嗯,范大頭一愣,直起身,轉過臉,一看,是王繼亞,這個鱉孫子咋在這兒?看不對,直起腰罵了句:哪個賣祖宗的敢呼我!
這句話還沒說完整,王繼亞的槍響了。
范大頭腦門打了一個錘頭那么大的窟窿,雖有點偏,但也把腦袋削去半邊,驚慌失措,連叫喊都沒有,血流如注,又噗嗤,碰,倒在地上,吐了幾口血,死了。
隨后,那兩個隨從也做了無頭鬼,埋在沙河灣里。
再隨后,王繼亞帶人馬,以范大頭的名義,把近百十號人誆哄到縣城繳械。
再之后,對范氏一族,凡是舉報范大頭勾結g匪的,一律留用;凡是拒絕檢舉的,都是他媽的土匪,還是赤匪,一律拉到沙河灣砍頭。
范大頭以勾結赤匪妄圖起義而被李鶴鳴鎮壓,李鶴鳴還因此得到了國民政府嘉獎。
想起這些,鄉區民團頭子都不寒而栗,見到李鶴鳴都唯唯諾諾,只要說是開會,沒一個敢遲到的。至于楊晉階,更是惶恐。
因為楊晉階真的是土匪出身,真的在南鄉殺人如麻,真的有許多不怕死的寫信告他,還說他的干兒子李四虎就是土匪,就是楊晉階養的土匪。而且,這個事情還是他跟李鶴鳴商量的,雖說花錢了,但是,那些細節,李鶴鳴都知道,萬一翻出舊賬,咋辦?這些都是紙里包不住火的,別人不知道,李鶴鳴,一清二楚。
李鶴鳴來商城已經三年,三年來,因為范大頭事件立威,也因為范大頭事件,王繼亞不僅成了李鶴鳴的同學,還是功臣。
王繼亞也逐漸居功自傲起來。
楊晉階驚懼的同時,也在反思,自己所作所為,跟顧敬之差不多,要是把自己與范大頭相比,那是無法比擬的。一是自己從來也沒有忤逆過李鶴鳴,就是李鶴鳴調查吳鐵劍的事情,來到南鄉,自己也奉為上賓,自己雖沒有時刻陪著,可是,也派了自己的愛將妻弟張瑞生陪著,吃喝都不愁,臨走那天,還奉上五十塊錢。
那時候,雖沒有給太多,但是,五十塊,對于窮書生來說,很不錯了,等于是一筆巨款了。也因為這些關系,為了拉近與李鶴鳴的距離,自己專門做了一個園子,以商城四臺八景為原型,邀請李鶴鳴來此剪彩題字,是給自己裝光,也給李鶴鳴演講的機會。
這些,難道是李鶴鳴害怕自己記著,到時候討債?楊晉階自己都不信,可能嗎?不可能。不可能,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殺人滅口。但是,自己值得他殺人滅口嗎?這般想,楊晉階就覺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果不其然,楊晉階虛驚一場。
李鶴鳴自己也很緊張,看過之后,見到室內只有他跟楊晉階,就壓低聲音說,楊區長,有人來告,說和樂兩區有異動。
異動,什么異動?楊晉階暗自一驚,站了起來。
李鶴鳴一只手端著白色瓷杯,一只手掂著茶缸蓋子,一邊吹,一邊刮,說,就像這杯茶,茶葉雖輕,但是用開水沖泡,茶葉就會落底;要是不用口嘗,不用鼻子聞,你是看不到杯子里有茶葉的。
哪跟哪呀?煙雨朦朧的,就像猜啞謎,楊晉階似懂非懂,一直在點頭,“是是是”說著。
李鶴鳴又喝了一口說,哎,商城茶,味道真的好呀,但是,我帶了點送省城的馮長官,內部人士告訴我,馮長官喝著罵:這哪是茶,簡直就是黃疸,苦呀。我皺眉,想不通,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原來,這里茶還必須是這里的水沖泡才好喝。說明什么?把你叫來,那些赤匪,他們也像茶葉,都是長在土里,你是看不到的。白天,該干活干活;夜晚,打家劫舍,無惡不作。咋辦?別看我一邊吹一邊用茶壺蓋趕,那都是做做樣子;只有你,才能制得住呀。
什么?只有我才能鎮得住,這話,咋跟寫給范大頭的那封信差不多呢?這般想,楊晉階恐懼還沒有剔除干凈,還在心里搗鼓,隨著李鶴鳴的每一句話兒跳動,楊晉階還是熱,還在不停出汗,還在說著“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