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了數十日的東京城內不多時,便點起了盞盞燈火,消息自城門前伊始,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全城。
有人斷言,照這個架勢,不必等入冬,入冬前,這場戰事恐怕便有個結果了。
而北地朔州軍一路揮師向東,使得吐蕃軍節節潰退百余里,終被逐回永西路邊緣。永西路內自發集結的民軍奮勇而出,與官軍共筑防線,堅不可摧。
不過幾日,長孫憐生擒吐蕃一部的小王子,吐蕃王庭震恐,無奈只得屈膝求和,以換取殘兵敗將撤回高原的機會。
李淮儀點督戰的楚禁與領軍的長孫憐為議和使,在前線與吐蕃人定好和談條款,上呈朝廷。
作為議和條件之一的俘虜吐蕃王子被勒令為質,擇日送回東京。
縱觀朝廷,能用得上的兵力盡可能都用了上去,僅剩下右相麾下龍門尚且有盈余,這個任務自然便交給了林胥處置,護送被生擒俘虜的吐蕃王子嘉波入朝為質。
滿城的氣氛一改先前,不再低沉,打了勝仗的喜悅讓城中的人與有榮焉,瓦子里甚至有人敲起了軍鼓,慶祝前線大勝。
吐蕃畏懼而援斷,直接讓李商譽頓失強助。更致命的是,西巫人為軍中賴以逞兇的蠱蟲開始大規模反噬。士兵時而陷入癲狂互相撕咬,時而七竅流血僵斃于途,部分敵我地嗜殺,凄厲哀嚎日夜不絕。
軍心大慟,以往威風凜凜的姿態不復存在,更有甚者棄軍而逃,且逃亡者眾,更有人搖擺不定,做起了墻頭草,想要在守軍追來時倒戈。
此刻,西南叛軍的大勢已然已去,后有朔州軍與李繁漪率領的朝廷軍追寇,一絲喘息之機不給,鐵了心要將他們斬草除根,李商譽無法,只得率少數親信與尚有戰力的士兵,倉皇棄營,沿崎嶇山道向南潰退,意圖遁回西南老巢。
然而,他的這盤算終究不能實現了。一萬禹州親軍入西南支援,終于在這時起了作用,逃至巴州的第二日,一則于李商譽的噩耗傳來。
在西南各州府活動的抗敵義軍,敏銳捕捉到這千載良機。他們果斷放棄零星襲擾,迅速集結主力,以雷霆之勢猛攻李商譽留守部隊把持的成都府外圍關隘。成都府守備等候時機多時,休養生息近一月,操練也未作絲毫停歇,在第一時間得知巴州被叛軍作為退路的剎那,便知曉,他們等候多時的時機終于雨來。
西南義軍由徐敬檀義女為帥,破開恭州,一路揮師北上,與成都府回合,兵鋒直指李商譽潰退路線上的險要之地——劍門或米倉道,意圖搶先扼守咽喉,斷其歸路,關門打狗。
這下,前有成都府聯合軍,后有長公主朝廷軍,前后夾擊,李商譽還欲從東方撤出,卻碰上天然險隘,退無可退。
一陣刀刃劃過皮膚的聲音在耳邊閃過,桑盼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可幾滴熱血還是沒能改變軌跡,濺在她的鼻尖。
她抽出帕子,靜靜抹去鼻尖上的血跡,順手將帕子扔在了地上。
這些天,她見了太多死于李商譽之手的人了。
小院內,寒氣深重,一群身著黑衣的護衛一個個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惹得這嗜血的殺神不快,橫刀上的血漬凝固之后又被新濺上的血液覆蓋,李商譽絲毫沒有收手的架勢,雙眼猩紅,氣息粗重,此時的怒氣只能靠sharen來平息。
但說是平息,還是加重這種嗜血的感受,就又是另一說了。
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已經不在,明明一月之前還不是這樣的頹勢,放在誰的身上,這樣的落差似乎都無法被接受,更遑論本就十分瘋魔的李商譽了。
剛被一刀割喉的尸體還尚未冷卻,甚至還在發出“嘶嘶”的瀕死聲音,卻仍不見李商譽的殺欲有消減。
被殺得正是此地知府,奮死抵抗,卻仍舊不敵,巴州拱手于人,自己也落入賊手,甚至死在叛軍手上。
余下的妻兒老小驚懼地團縮在一起,眼瞳快要縮成一點,驚駭地看著李商譽不解氣似的在知府身上又補了幾刀。
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桑盼胃里翻江倒海,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眼前活生生殺了兩個人,她心中都波瀾不驚,她有些厭倦,不知這場鬧劇究竟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刀尖寒光流轉,李商譽幽涼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鎖定了角落里那群瑟瑟發抖的身影。聚在刀尖的光,詭異地泛著紅又透著涼。被護在身后的孩子們嚇得連哭都不敢出聲,擋在他們身前的婦人,淚痕已干,渾身篩糠般顫抖,臉上卻是一片死灰般的倔強。
“說兩句好聽的,”李商譽隨意地將染血的刀刃在身旁護衛的衣角上蹭了蹭,動作漫不經心,語氣卻冷冽如冰,“說不定本王一高興,賞你條活路。”這話,片刻前才剛對那不肯屈服的知府說過,換來的是一口帶血的唾沫。
知府夫人嘴唇緊抿,眼中是刻骨的恨意與絕望。對眼前這個連剛簽下的盟誓都能像廢紙一樣撕毀、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她心中沒有半分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