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換到如今的境地,所植樹之人的深情倒顯得格外廉價低劣,令人作嘔了。
若是真得愛一個人,為何會忍心見她受苦,又忍心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受苦呢?
顧云籬沉默了,她垂下眼瞼,思索著說些漂亮話揭過這個話題,可林慕禾卻似乎意會了她片刻沉默里的所思所想,只是輕輕笑了一聲:“顧神醫不用想什么話來迎合我。”
“主君與我母親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究竟感情是否篤深……如今也沒有幾分去驗證的必要了。”她話中,似乎沒有將右相當作一個父親來看待,自她提起時,顧云籬也發現,她從來只稱呼右相做“主君”。
“如今想來,這枇杷樹也并非一無是處,栽下來,還能當作乘涼可用。”
顧云籬順著她的話再次看向眼前的樹,在日光下,她依稀看見上面有些發黃的葉片,還有整個樹坑之中堆滿的枯枝敗葉,可見這舊宅的仆人并不打理這棵樹,時日久了,雜枝無人修剪,這枇杷樹看著也壽數將盡。
“暮秋時,說不定還能結些果子。”顧云籬道。
“是嗎?”林慕禾反問,轉而又搖頭,“去歲入秋我來時,小葉也曾摘來為我嘗,只是酸澀難以下咽,想來這樹也自知苦澀,結不出什么甜果子。”
顧云籬知她意有所指,便只能苦笑了一聲。
林蔭停留在原處的時間有限,一刻鐘后,此處便沒了陰涼,兩人便只能騰地方,離了中庭。
去往憑御軒的路上有一道木檐廊,一道一道飄檐累成了長長的路,午后的日光穿過檐頂打進走廊之中,將兩人相與步走的身影描摹下來,衣袂隨著行動飄逸,宛如煙塵,朦朧之中還透著若隱若現的光暈。
顧云籬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林慕禾聊著天,許是一場緊張的大事剛剛過去,兩人都禁不住放松了下來,言談輕松,恍不知日頭照射下來,被炎夏悶出來一層薄汗。
驚鵲飛起,枝頭顫動,憑御軒外卻立著一群身著深色直裰的人,顧云籬的笑漸漸收了起來,輕聲牽起身側林慕禾的手,捏了捏她的右指,低聲道:“林姑娘,怕是提點大人在內。”
顧娘子身涉江湖,就不怕被人詬病?
林慕禾腳步一停,身形一滯,片刻又迅速恢復了正常:“顧神醫要一起嗎?”
那自然是要一起的了,清霜還在憑御軒等著自己,哪有她自己一個人跑了的道理?
于是頓首應道:“走吧,為令兄惹了些麻煩,我也應當道一聲歉。”
語罷,兩人相攜跨進門檻臺階。
屋內靜得有些可怕,撥開遮門的簾子,便看見清霜倚在門框邊,一臉的極不自在,抬手數著一旁盛放字畫的大瓷口碗來。
聽見動靜,她側過腦袋,眼睛亮了亮,又轉瞬間恢復了警惕,指了指被珠簾隔開的客室,用口型對顧云籬道:林宣禮也在。
兩人再次入內,珠簾被揭開的噼啪聲驚動了正正坐在木椅上閉目養神的林宣禮,他換了身常服,看起來比他那一身深色的官服平易近人多了,可一睜眼,那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平和感又消失殆盡了。
這雙鳳眼讓他整個人凌厲了許多,見了顧云籬,他也沒什么表情,只是吩咐柴涯搬來了兩張椅子,頷首示意兩人坐下。
小葉躲在一旁的茶室中,好不容易等來了林慕禾,這才敢悄悄走出來,畏畏縮縮地守在她身后。
“身子好些了?”他端起茶盞,抹蓋啜了一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