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儀穿著一身淡青色的直裰,身上卻披著一件大氅,坐在桌案后看著自己。
抿了抿唇,李繁漪忽然不知該怎么開口,半晌,只道:“何時(shí)回來的?”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被衣衫遮蓋的雙腿上,一個(gè)不好的預(yù)感浮上了心頭。
“一月前到江寧,休整養(yǎng)病,近來快馬加鞭,才趕到,卻還是晚了一步。”李準(zhǔn)已死,他甚至沒能見上最后一面,且不說,一代皇帝,死狀竟然那般凄慘。
“養(yǎng)病?你——你怎么了?”眼皮飛快跳了跳,李繁漪目光落在他掩藏在桌案下的腿,喉間一緊。
輕嘆了一聲,李淮儀搖了搖頭,抬手輕輕將書案移開,把那衣衫撩開。
“朔州奔逃,春寒料峭,我傷及左腿卻救治不及,已經(jīng)廢了。”他說得坦然,表情卻生生刺痛了問話的人。
心口重重一顫,李繁漪呼吸一停。終究一母同胞,他身上淌著與自己相連最近的血脈,是自己舉目世間最親的親人,縱使方才心中有怨氣、憤怒,再看見他幾乎萎縮的左腿上時(shí),也消散地差不多了。
“是誰?是韃靼人,是刀術(shù)?還是——”
“淮頌與繼后連同應(yīng)江勾結(jié)前線小將與韃靼,分散主營(yíng)兵力,當(dāng)夜篾兒乞惕部夜襲太子帳,我被蕭擁雪與蕭介亭護(hù)送出大營(yíng),一路奔逃,大雪紛飛失了路線,后有追兵,才落得如此。”
竟是李淮頌與桑盼的杰作?李繁漪咬緊了牙,心下了然,難怪,蕭介亭出現(xiàn)后,桑盼便在她計(jì)劃之外提前開始了這場(chǎng)宮變,原來是怕事情敗露?
“鬼醫(yī)弟子如今在我?guī)は拢屗齺碚f不定——”
“阿姐,此行,鬼醫(yī)也一道前來,他也已看過,我的腿已無力回天了。”
“朝中辛苦阿姐夜以繼日操持……淮儀有愧,如今卻無力跪叩阿姐。”
“你同我說這些,僅僅只是想說,你有你的苦衷?”深吸了一口氣,李繁漪問。
“非也,阿姐。”他搖了搖頭,摸了摸自己如今已毫無知覺的左腿,輕輕嘆息。
“我想……我不愿做這儲(chǔ)君了。”
額角一顫,李繁漪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表情凝滯,似乎是沒有聽清李淮儀的這番話一般。
“你說什么?”
“三蔽五缺之人,怎能登臨大寶,且不提,這半年一遭,我……看清許多。”他說著,重新將桌案移回來,神情淡漠,捋著衣領(lǐng)。
李繁漪不知道自己如今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情緒,慶幸?她從不羞于承認(rèn)自己擁有上位的野心,可此時(shí)此刻,心情復(fù)雜地難以言說,自己謀劃多日,暗中鋪了多少條路,積攢了多少人脈?
而這個(gè)一出生便擁有了所有自己期望的東西的人,如今卻說不想?
她感覺到自己下頜的肌肉在輕微的顫抖著,梗住半天,才又問:“你……想怎么做?”
李淮儀也怔忪了片刻,沉默的片刻之間,原先從紗帳窗簾外透進(jìn)來的暮色也收攏。
“我聽?wèi)z姨說,父親以為我身死朔州,不愿讓桑氏與淮頌即位,從真定府接來了成王之子,欲立他為儲(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