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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大河雪色渺(上)(第1頁)

    長安常平倉的情況其實真的很糟。

    程昉只是在出京前,去三司中的度支司,看了一下永興軍路轉(zhuǎn)運司,在年終前送上來的賬簿,就知道了他今次接手的任務不會那么簡單。

    白渠灌區(qū)去年因為廣銳軍叛亂,而差點變成了荒地。為了重新恢復這座關中糧倉,去年和今年,長安各倉中都有大批的糧秣被調(diào)往涇陽、高陵諸縣,用以賑濟災民,以防戶口流失。也就是今年六月,三縣的夏糧雖然不比舊時年景,好歹比去年有了點起色,這才讓天子和朝堂放下心來。

    只是白渠各縣今明兩年還在免賦期中,朝廷沒有田賦可以收取。這樣一算,并加上明年的預期,總計三年的白渠灌區(qū)的直接損失,一出一入就有百萬石之多。如果算上災荒對周邊經(jīng)濟的影響,按照這個時代的計算方法,單位以貫(錢)、石(糧)、匹(布)、兩(銀)來計點,朝廷的稅賦損失,當在兩百萬以上。

    加上因為橫山開邊而引發(fā)的虧空。這兩年,永興軍路轉(zhuǎn)運司用著四柱清賬法的賬簿上,元管、新收、已支、見在四項,‘元管’、‘見在’一年少過一年少,‘新收’連續(xù)兩年在低位劃過,而‘已支’一項上的數(shù)目,卻是讓人觸目驚心。

    而且更為讓人頭疼的,明年的虧空依然無法改變。以郭逵為首的關中親民官們的考績,那是一個比一個凄慘。郭逵倒也罷了,下等的考績,對他來說無傷大雅,不會傷筋動骨。

    但普通的京朝官,一個下上、下中的考評,磨勘就要延展一年或兩年,也就是要想晉升,就必須再多等一兩年時間。多少關中官員哭著喊著要調(diào)任,把始作俑者的趙瞻恨得要扎他草人的也不知凡幾。紛紛上書政事堂,說這根本不管他們的事,完全視廣銳軍和趙瞻給鬧的。

    只是華州今次真正糟了災,毀了屋宅和大部家當?shù)臑拿瘢膊贿^千多戶。長安的情況再差,還不至于連華州的幾千流民都養(yǎng)不活。

    程昉就很納悶,為什么他自過了古函谷關之后,便接二連三地在路上看到背井離鄉(xiāng)的流民。

    就在風雪不斷要吹開他裹身斗篷的時候,程昉依然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雖然一名宦官,但程昉身上的任務并不是服侍天子或是宮廷中的哪一位。

    這兩年,趙頊越發(fā)的信賴宦官,不僅僅是讓他們作為走馬承受,出外探察各地民情。而是將軍務、政務上的重要職司,也讓宦官們?nèi)ブ鞒帧\娛律系耐踔姓⒗顟棧丈系某虝P,都是現(xiàn)成的例子。

    ——其實也是新舊兩黨互相攻擊的功勞。

    趙頊雖然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卻也不會只聽一面之詞。可舊黨和新黨從來都是針鋒相對,一個說是,一個說非。一個說左,另一個就偏要說右。這樣的情況,讓趙頊如何去確認是非曲直?他想要了解真相,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宮中的這群閹人了。

    三天前,程昉奉旨出京。一路西行,白天都騎在馬上,不停的在驛館換馬,一天便趕出近兩百里。就算今早出發(fā)時,看著天色不對,也無意耽擱片刻

    這兩年,程昉一直都在堤上、灘上,風吹日曬的經(jīng)歷不比老農(nóng)要少。雪下得大了,他也不回頭,找那間剛剛過去的客棧,而是繼續(xù)往前,冒著風雪一路走了十五六里,才在漫天的雪白中,找到了路邊上的一處驛站。

    在風雪天中,走了一個多時辰,跟著程昉出來的一隊神衛(wèi)軍士卒滿腹怨言,連兩個依例被派來保護程昉的班直護衛(wèi),也是一肚子的抱怨。

    進了驛站,這些吃夠了苦頭的赤佬們,便把一肚子個火氣發(fā)泄到大廳中的百姓們身上。

    “滾,別當爺爺?shù)穆罚 鄙裥l(wèi)軍領隊的小校一鞭子將沒有及時閃避的老頭子抽開,又一把扯住跑過來阻攔的驛丞。鼻尖對著鼻尖,眼對著眼,惡狠狠的說著:“我等奉天子命,護送天使往華州探察災傷。還不去騰出上房來,耽擱了明日的出行你可擔當?shù)闷穑俊?/p>

    驛丞被瞪得滿頭虛汗,驛館廳中更是雞飛狗跳,已經(jīng)在廳中打上地鋪的七八家百姓奔走躲避,幾個幼童被父母扯著,嚇得哭喊起來。原來還算安靜的大廳內(nèi),現(xiàn)在變得一片亂象。

    神衛(wèi)軍小校聽著看著,覺得鬧心,又一把抓著驛丞:“天使再此小住。你還不快將這群閑雜人等,全都趕到外面去?!”

    程昉心中大急,下雪天將人——看樣子還是離鄉(xiāng)的流民——趕出驛館,這事傳揚出去,肯定沒他的好果子吃,附近文官們的彈章都能把他被淹沒。他連忙叫道,“你們還不住手,不要驚擾百姓!”

    但程昉身邊的兩名班直護衛(wèi)卻攔住他,“都丞。他們只是一片孝心而已。”

    程昉的臉色都氣得發(fā)青,卻毫無辦法。

    今次隨行的這些個赤佬,連續(xù)幾代都在京師軍中混跡。各個滑不留手,根本不怕得罪程昉。事情鬧得大了,到最后也肯定是程昉倒霉。文官們的板磚只會往宦官頭上招呼,誰還會找他們這些螞蟻蟲豸般的小人物麻煩。

    只要不是聚眾鬧事,違逆軍令,做的看起來僅僅是仗勢欺人的活計,風風雨雨都有程昉這樣的大樹給擋著。他們這些士兵就最多挨點訓斥、罰點俸祿而已。

    兩個班直看著程昉急怒上火的表情,心頭煞是痛快。辛苦了四天,終于出了一口鳥氣。再看了程昉一眼,各自冷笑在心中,別當他們軍漢平日里任打任罵,就是好招惹的。賊咬一口,都是入木三分。真要捅你一刀子,你又有什么辦法?

    幾個士兵剛剛把占著一張桌子的行商踹走,正回頭一起對程昉說著,自己這是在想都丞盡孝心。就見著有人站了出來:“孝心?!……這是什么話,誰教你說的?”

    見到有人出頭架梁,幾個士兵都聚了過來。驛館里常有官宦出沒,但從門外的車馬上看,不是高官顯宦的規(guī)格,最多幾個選人或是小使臣而已。三班院里吃香,闕亭之下守骨頭的貨色。身為班直護衛(wèi),隔幾日就能見一次天子圣容的人物,卻不會把這等人放在眼里。

    “我等是奉旨出京!”一個神衛(wèi)軍小卒立刻跳了出來:“你是哪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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