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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１２章 大廈將頹急遣行（中）（第1頁）

吳衍和韓岡此時正在州衙之中。

秦州的州衙就是普通的院落，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不過占地大，屋舍多罷了。唯一有點特別的，就是周圍的圍墻高達一丈還多，形制如同城墻，有女墻，有雉堞，寬達五六尺。這是為了在城破后，能繼續(xù)展開巷戰(zhàn)而設(shè)計出的式樣。

大堂，二堂等處于中軸線上的建筑，屬于州衙的正主，也就是秦州知州。至于吳衍這位節(jié)度判官，則是擁有西側(cè)的一間院落作為自己的公廳。但吳衍并沒有帶著韓岡去節(jié)判廳，而是帶著他去找隔鄰的節(jié)度推官。

如今北面戰(zhàn)事正烈，經(jīng)略相公李師中尚未回返。作為署理兵事的節(jié)度判官，壓在吳衍身上的事情并不少。但作為第一責(zé)任人，他有義務(wù)在移交本案時，將事情詳細向主管刑名的節(jié)度推官說明。不過此時推官廳中卻沒人值守，吳衍嘆了口氣，又把韓岡帶回了自己的公廳。

“坐罷！”吳衍先喚了一名值夜的老兵，命他端茶上來。再指著下首的一張交椅，示意韓岡坐下說話。他對韓岡的印象很好，說話便甚為溫和。

韓岡沒有坐，反倒對吳衍跪倒行禮道：“學(xué)生有事要向節(jié)判請罪。”

吳衍納悶，這算是什么話。他欠身問道：“你有何罪？”

“私開軍庫，取用器械之罪。”

吳衍失笑：“這算得什么事……”他話聲突然一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為什么韓秀才你能確定劉三三人今夜會來？”

韓岡道：“因為學(xué)生今日說要清點庫房以便交接時，帶著學(xué)生來此的李留哥神情有異。朝廷下令清點州中財計，府君縱火焚燒賬簿的事，學(xué)生也曾聽過。若真有此事，給他們得手后，學(xué)生將百口莫辯，百死莫贖。所以多留了一個心，做了點準(zhǔn)備。本以為只是有備無患，沒想到他們竟然那般心急。”

韓岡說得并無漏洞，吳衍輕輕頷首表示同意，韓岡說的他都明白，這本也不是什么奇事。

韓岡就是被挑選出來的替死鬼。失火的罪魁死在了火里，守門的王五、王九判個流放，如果為了保險，在獄中滅口報個瘐死也行。至于軍器庫直屬上司——兵曹和縣尉擔(dān)個領(lǐng)導(dǎo)責(zé)任，落職待審，如今的知縣則是直接罷任。而押司陳舉，則可以安安心心的跟戶曹書辦劉顯坐在一起喝茶，黃德用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小美人，李癩子幾十年的夙愿得償，一切都安逸了。

只可恨吶，韓岡這個反角為什么不按編好的劇本去演？一場好戲徹底給砸掉了！

韓岡心知陳舉絕對是這么在想。而他在吳衍面前說出這番話，真正要對付的已經(jīng)不是黃大瘤，而正是黃大瘤身后的陳舉。當(dāng)他射死了劉三，逼得王五王九獻上了投名狀，黃大瘤就已經(jīng)是個死老虎了。但黃大瘤身后，還有傳說中在成紀縣一手遮天的陳舉。

秦州州治便是成紀縣。州衙和縣衙都是在一座城中，陳舉號稱一手遮天，但正如韓岡前日對他父母所說，在秦州城中的一眾文武官員面前，小小的押司根本算不上號人物。他的遮天，不過是像云翳一般，將百姓和官員分割開來，若真有人能沖破云層的遮擋，回頭看看，其實也不過是層稀薄的水汽罷了。

陳舉不似黃大瘤、李癩子，在城中的名聲并不惡。壞事都讓手下親信做了，自己便能得個好名聲。可是在組成了以自己為中心的利益集團的同時，卻少不得會侵害到其他勢力的利益。陳舉在成紀縣中三十年，得罪的人必然不在少數(shù)，只是畏他勢力龐大，投鼠忌器而已。如果能從他在秦州布下的關(guān)系網(wǎng)上撕破一個口子，動搖到他的地位，在陰暗處涌動的潛流，足以把陳舉的勢力給劈成碎片。

韓岡已經(jīng)做了個開頭，沒有理由不繼續(xù)下去。也心知此時不得不搏上一搏。為了日后的安全起見，必須將陳舉一棍子打死。

“是陳舉嗎？”吳衍的問題，如天外一劍，讓韓岡猛然心驚。吳衍并非蠢人，在秦州任職也有兩年。對陳舉的了解，比韓岡還要清楚。之所以將韓岡三人帶回州衙，而不是移交成紀縣，也正是為了防著陳舉。

吳衍不是不想對付陳舉，但若是因此惹來一身騷，卻又不值當(dāng)了。陳舉不是小人物，他的垂死掙扎，足以咬進一名從八品京官的骨頭里。

雖然欣賞韓岡，但吳衍不會去冒險！

做官一任三年，但吏職可是能做一輩子。陳舉從他祖父輩起就是在成紀縣衙里做事，那時真宗才剛剛即位沒多久。如今幾十年過去，陳舉本人都已經(jīng)做了三十年的吏員，升到縣級吏職中等級最高的押司，而且還有幾個散官職，有個名目喚作銀酒監(jiān)武——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監(jiān)察御史、武騎尉【注1】。

雖然這幾個名號都是給吏員的虛銜，審官院查無其人，官告院亦不錄其名，僅是唐末五代時官制敗壞后濫封官爵的產(chǎn)物，但能得到這等散官的，一個州近千胥吏中也沒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