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問。
考驗是進士的眼界、見識、才學,以及文筆。另外在文字上,對于建言輕重程度的把握,也很關鍵。換個簡單明了的說法,就是要會揣摩圣意,文章需要深刻透徹,但不能說出過重的話,否則就會變成一個悲劇——現在站在陛前的王安石,就是現成的反面教材:
王安石慶歷二年參加科舉,就是在殿試的考卷上,寫下了‘“孺子其朋’這四個字。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竟然把周公教訓周成王的語句寫進試卷中,來教訓已經做了二十年天子的仁宗皇帝。自然不會有好結果。仁宗皇帝親筆一劃,到手的狀元飛了去,只得到了,自家修改多次,又經過王韶的修訂,書寫起來自然不會有半分滯礙。可即便如此順利,韓岡也沒有去爭奪前幾名的想法。
天下聰明人數不勝數,能從百萬士子中殺出來的集英殿上這四百余人,眼光長遠的也所在多有。韓岡很清楚,不僅僅是自己能猜測得出今次的考題。四百零八人中,至少有十分之一能事先推斷得出同樣的答案。至少葉濤,王安國或者是王雱,都不會忘了跟他提上一句。
但韓岡很安心,只要注意不要將大宋歷代天子的名諱帶出來,就不會有失敗的危險。進士已經到了手中,區區名次而已,何須他孜孜以求。
趙頊在殿中慢慢走著,只有王安石和李舜舉跟在身后。
見到天子過來,考試中的貢生要起來行禮的時候,便會被趙頊所阻止。他是來看考生應考的,不是來打擾考試的。
趙頊的視線在一份份卷子上掠過,只要上面有讓他眼前一亮的詞句,趙頊就會稍稍停步,記下這一個考生的姓名。
從前到后,又從后走到前,在考桌前后的空隙中,天子、宰相悄無聲息的踱著步子。
趙頊又一次停下了腳步,前面正在奮筆疾書的貢生很是年輕,但他寫好的那部分文章,卻是能讓天子為他駐足。趙頊在他身后看了良久,別的故且不論,單是滿篇華彩的文字就很讓他很是喜歡。
留意了一下籍貫和姓名。
龍泉葉濤。
趙頊默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他將之記了下了。
重新起步。趙頊又向后走了兩排,只是這幾十名考生中,再沒有像葉濤一樣讓他眼前一亮的,但他還是停步了。并不是為了方才經過的那些個考生。
就在趙頊的左手邊,有一名貢生,在蒲團上跪坐得筆直。眼神專注于紙筆之上,肩張背挺,身形氣質看著就不同于其他的士子。
趙頊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宰相,王安石明白他的意思,點頭回應,輕聲道,“就是韓岡。”
這個就是韓岡!
雖然是跪坐著,但他的身形氣度,在周圍的一圈士子中依然是如鶴立雞群一般。從側后方看去,只能看到寬闊的肩膀,還有挺直的鼻梁,另外就是展在桌案上的試卷。
雄壯的身材,端正的書法,坐在集英殿上的韓岡,在趙頊眼中,的確是個文武雙全的模樣。
對于韓岡的形象,趙頊滿意的點了點頭。看著他一直渴求一見的臣子,正心無旁騖的筆走龍蛇。
韓岡在貢院中一直拖到最后才交卷的事,趙頊也聽說了。明白韓岡并非是七步成詩、落筆如江河的捷才,而是喜歡深思熟慮、揣摩再三的士子。現在寫起來如此順暢,當是靈感來了。趙頊也經歷過這等文思如泉涌的時候,此時若是被打擾到,斷掉的思路多半就接不下去了。
趙頊不想打擾到韓岡的行文,只準備看上兩眼,就打算離開。但視線落到試卷上,兩腳便邁不開了。一直站了好一陣子,從頭到尾的將已經完成的部分看了兩遍,才慢慢的又點了點頭,回頭對王安石低聲說著:“果然不錯。”
王安石在后面也看到了韓岡的文章,卻是在搖頭:“文字尚有待琢磨。”
殿試的交卷速度,要比禮部試快上一點,不管怎么說,也沒人敢讓天子等到三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