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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凡物偏能動世情（二）（第1頁）

汴河是從大宋的心臟延伸出來的主動脈，水上舟船不絕，而河岸邊，也是一座碼頭接著一座碼頭，尤其是京城附近，碼頭、船只，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不同的貨物，都是從不同的碼頭卸下來，送到不同的倉庫中去，各自互不干擾。

韓岡和蘇頌二人從官船的碼頭走了沒多遠，前面就又是一座碼頭。不過這是卸貨的去處。上百名搬運工踩著晃悠悠的船板，來回于船艙和地面。從一艘艘滿載的貨船中，將一個個沉重的壇子扛在肩頭，搬下船來。就在碼頭邊上，一輛輛馬車順著路停著，同樣有著一群搬運工，往返于碼頭和車旁，將壇子轉(zhuǎn)運上車。待車斗裝滿之后，馬車便向著倉庫或是城中疾馳而去。

每一個壇子，都是用著黃泥封口，外面捆扎稻草或是麥草。而在這座碼頭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醬香味道，但也參雜著一陣陣刺鼻的醋酸味。

蘇頌指著碼頭上的壇壇罐罐：“這是供應(yīng)京中醯醢的碼頭，京城內(nèi)外的百萬軍民，日常所用的醯醢便大多從這座碼頭上運下來。”

醯就是醋，醢就是醬，轉(zhuǎn)運醬醋的碼頭上，當然會留下這兩種的味道。

韓岡笑著道：“只可惜不是酒水，否則就能聞到美酒的香味了。”

蘇頌沒有笑，問道：“聽說玉昆你在軍器監(jiān)中，準備打造用在碼頭上的有軌馬車？”

“正是！”韓岡點點頭。

如今軍器監(jiān)要做什么，京城中至少有一半人在看著，都想看看韓岡會不會拿出與飛船相媲美的東西來。韓岡讓人去打造的有軌馬車，當然就一下子在京城中傳揚開來。但軍器監(jiān)中嚴守著機密，外界尚無人能知曉內(nèi)情。尤其是‘有軌’二字作何解，更是眾說紛紜。

蘇頌也沒能想明白：“軌，車轍也。有車自然就該有軌，不知玉昆你的有軌馬車究竟是什么樣？”

“有軌馬車是雪橇車衍生而來，重點在于路而不是車。修好了軌道，讓車在軌道上行駛。”

韓岡說得有些含糊，但蘇頌并沒有細問，另外問道：“那玉昆你打算將有軌馬車用在何處？”

“可以用在碼頭上，也可以用在礦山中，以貨運為主。”

蘇頌指著碼頭：“這樣的碼頭也能用？”

“當然。”韓岡點著頭：“已經(jīng)在監(jiān)中試過了，再過上幾日，就可以用在五丈河的軍器監(jiān)碼頭上。”

車輪早已經(jīng)給鑄造出來了。不過不是用的鐵而是青銅，而且還是外圓內(nèi)方，外圓就是韓岡畫出來的火車車輪模樣，但中間是個方孔，將作為車軸的硬木兩端削成方形chajin去，正好可以卡住。外面還有一個‘轄’來卡住車輪，不讓其從車軸上脫落。整個車輪并不大，只有普通的碗口大小，但卡在軌道上卻沒有問題。

以這樣的輪軸為核心，組裝起來的有軌馬車，只能說湊活著用，而不能說好，并沒有達到韓岡的要求。從技術(shù)含量上，甚至還不如如今的馬車，只是取著制造簡便而已。但實驗下來的結(jié)果，卻已經(jīng)很讓人覺得驚艷了。

的確比起用普通的馬車更為方便，而且是兩匹馬一拉就是四輛車，加起來足足有六千斤。從兩匹挽馬輕輕松松向前昂首闊步的情況來看，應(yīng)該可以拉得更多。只是鑄造出來的車輪僅是十六個，組裝出來的馬車也就只有四輛——這也是與此時慣見的馬車不一樣的地方：京城之中大部分的車輛都是兩輪，只有少部分才是四輪。

另外軍器監(jiān)中的工匠還設(shè)計出了兩種軌道，一是按照韓剛的設(shè)計模式，用硬木打造軌道，然后將特殊式樣的輪子放到軌道上。另外還有種想法，就是在路面上直接挖出兩條平行的坑道，讓普通馬車就在坑道中行駛。這樣只要維持住坑道的完好，車輛就不會受到破損的路面的影響。

“不知玉昆你是否還記得半個月前的事嗎？”蘇頌問著。

韓岡知道蘇頌提的是哪一件事：“所以這一次只準備在興國坊中使用，還有就是在徐州利國監(jiān)的礦山中。”

“能擋著別人去學(xué)嗎？”蘇頌不會讓韓岡輕易糊弄過去。世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了，只要有利可圖，他們學(xué)習(xí)能力足以讓人瞠目結(jié)舌。

“這畢竟是好事，能省下大量的挽馬，也能騰出更多的人力去做更多的事。”韓岡臉上帶著淡漠的微笑。工業(yè)化進程每一步的腳印中，全都是手工業(yè)者的尸體。韓岡帶來的幾項技術(shù)進步，也同樣免不了要造成一批人失去工作。此事難以避免，韓岡也無意為了避免此事，而延緩技術(shù)進步的速度。

“許多事的確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能帶來好結(jié)果。”蘇頌不是在反對，他只是在闡釋一個事實。

韓岡笑容不改，可微微扯開的唇角中，還是多了一點苦澀：“此事韓岡已經(jīng)深有體會了。”

并不是因為一眾磨坊兵去他家鬧事，而是事情后來的發(fā)展。

半個月前的倏忽而起、倏忽而平的風波，雖然在外已經(jīng)平定，但在朝中卻變成了巨浪。因為韓岡的緣故，軍器監(jiān)的鍛造作坊要頂替官營水力磨坊的位置。上百磨坊兵進城來要將事情鬧大，可轉(zhuǎn)眼就是領(lǐng)頭的被打斷了腿，械送進了開封府，而剩下被鼓動起來的參與者也就一哄而散。韓岡表現(xiàn)出來的強硬姿態(tài)，讓幕后之人也不得不收手。

本來事情當會就此而止，也就有人因此而上書痛斥韓岡一番。但呂惠卿卻出頭支持韓岡，并聲言此事絕非等閑，是扇搖軍士為亂，一定要揪出幕后的黑手，明正典刑。呂惠卿擺明了要窮究到底的態(tài)度，讓新黨中人也一起上臺大合唱。這一下子，就變成了是韓岡與呂惠卿聯(lián)手掀起一場讓朝中動蕩的風暴來。

這件事韓岡也是有所預(yù)料，因為韓岡了解呂惠卿的為人和他現(xiàn)在的處境。

如今在政事堂內(nèi)，呂惠卿雖然在政務(wù)上一直受到趙頊的支持，但馮京、王珪的阻礙太大，而韓絳也是明里暗里都跟著他爭奪新黨控制權(quán)，半年多下來，手中的勢力雖然增長，卻遠遠不如之前的預(yù)期。呂惠卿在政事堂中憋屈已久，早就在等著一個出手的機會。雖然眼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許多事其實也只差一個借口而已。就像當年權(quán)相呂夷簡清理范仲淹的勢力，用的借口就是販賣官中故紙用以飲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