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八月了。
北方秋色漸濃,夏日時的高溫,也散去了許多。
而攻滅交趾,獻俘闕下。百年來前所未有的滅國之功,給京城帶來的狂熱,到了此時,已經隨著漸起的秋風告一段落。
曾經的交趾國,如今成了廣西路轄下的交州。擁有七十四個羈縻州,四座軍寨,以及一個縣的交州,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路之地。
基本上來說,交州的南蠻人數(shù),是漢人數(shù)量的十倍還多。不過可以確定,因為畏懼官軍的赫赫聲威,至少十年之內,他們必然是對中國最為恭順的邊州。
分裂了百余年的交趾重新回歸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而亡國之君李乾德,于獻俘闕下之后,便被轉封為安南郡公,并由天子贈予了一座宅邸,與其母倚蘭一起要在京城養(yǎng)老——盡管他還不到十歲。
而交趾的朝臣們,大半淪為溪洞諸蠻的,剩下的,有一部分死在了忠勇祠前,只有少數(shù)幸運兒,與交趾國的太后、國王一起上京來,得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官職,同時也有了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俸祿。
這些人,看似凄慘,其實也算是罪有應得,如果沒有他們在幕后的推波助瀾,交趾入寇其實很好有可能不發(fā)生。
交趾君臣如此,直接領導這了這一場滅國之戰(zhàn)的章惇,則如愿升任樞密副使,自此進入了執(zhí)政的行列。至于官階、封爵、職名,還有金銀財帛,這些林林總總的賞賜實在是難以計數(shù)。只是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了。
另外還有主將燕達,因為對交趾的軍功,他的現(xiàn)在已經是穩(wěn)坐在三衙管軍的位置。燕達出身京營,又有著邊功,本身還是屢屢得到天子越次拔擢,日后代替郭逵成為軍中代表人物,首屈一指的武將,也是不在話下。
——當然,郭逵本人是絕不會甘心被年輕人超過去的,他可也是新近擊敗了豐州的黨項人,一同將前來撿便宜的契丹人也一并踢了出去。
遼人猖狂了許多年,如今受到挫折,卻不知道該怎么去做。到底是開戰(zhàn),還是忍耐,遼人自己都陷入了兩難之中。這樣的武功,在過去的一百年中,沒有哪一名帥臣有資格說一句不算什么。
李憲也一并得到了獎賞,隨著交趾覆亡,他在宮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髙,已經接近了他的老對頭王中正。在還不清楚到底能不能解決交趾人的情況下,他自請南下,也算是賭對了一把。接下來就該是在北方建功立業(yè),自此成為留名青史的名宦。
韓岡同樣有重賞,差遣沒有變,還是廣西轉運使,不過已經是正經八百的龍圖閣學士加上食實封的爵位,而官階也升到了正六品。此外,父母、兄弟,妻妾都有封贈,五個兒子全都得到了蔭補。
要知道,正常的州官只能在致仕和遺表中,為自己的子孫掙個一官半職。要想像韓岡家里一般,襁褓中的幼子都吃著朝廷俸祿,至少得做到宰相才有可能。
朝廷的封賞之豐厚,讓人無話可說。就連被留在廣西繼續(xù)任官的韓岡,對此都沒有抱怨什么。
但有人抱怨,只是與戰(zhàn)事無關,而是為了大宋國中的安靖。
于年初結束了戰(zhàn)爭之后,熙寧十年到目前為止的大部分時間,都顯得平靜無比。不過河北和陜西又是遭了災,依然還是旱。從熙寧五年開始,國中的災異一個接著一個,水旱連連,想逃都沒處逃,民間受損無數(shù)。
這樣的災情,在援救的同時,已經不只有一個人,在考慮著是不是該改個年號了。
在使用著熙寧這個年號的十年里,雖然對外戰(zhàn)爭一直都是大捷接著大捷,眼看著就能將西夏滅亡,將遼國擊敗,收復興靈和燕云。
但這十年中,國中老是受災。洪災、旱災和蝗災,彗星、地震還有山崩,接二連三的災異,總是讓人覺得是不是這個年號哪里犯了沖,所以觸了霉頭。所以盡早改一個意頭吉利一點的年號,也好迎來幾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盡管這樣的想法很是無稽,但實際上也是無奈之下的企盼。
而王安石現(xiàn)在卻并沒有在考慮著更改年號之類的事務,他眼下連宮中都有幾天沒有去了。去年送走了長子,今年又走了弟弟王安國,王安石頹喪不已,他的親眷已經不剩多少了。
王旖換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在內間幫著接待親友家的女眷,腳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幾天下來,連傷心帶疲憊,臉色變得有些憔悴,眼圈下也是兩抹疲勞過度的黛色。
不過頭七過后,這一份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與母親和大姐一起返回相府,王旖在搖晃的車廂中昏昏欲睡,累的夠嗆。
等回到家中,卻見到兩名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正從王安石的書房中千恩萬謝的出來。
“是侯叔獻家的兩個兒子。”
王旖不清楚侯叔獻的家人,王旁卻是認識他們。侯叔獻在的時候,也有過一番往來。
“來找爹爹的,究竟是有什么樣的事?”王旖略帶好奇的問道。
“多半是來道謝的。”
侯叔獻早死,年初時因染疾而一命嗚呼。在他死后,他的續(xù)弦不安于室,還在喪期就開始勾勾搭搭的,很是壞了侯叔獻的名聲。侯叔獻的兩個兒子偷偷告到了王安石這邊來——他們不敢告官,以子論母,不論有理無理,都是死罪——王安石因為舊年開河之事,對侯叔獻有一份愧疚,直接就將侯叔獻的未亡人斷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