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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３３章 物外自閑人自忙（五）（第1頁）

“韓龍圖給文相公趕出來了？！這還當真不得了。”

“真的假的？”

“俺家隔壁的劉小乙的小舅子的親叔叔，當時可是親眼看見韓龍圖黑著臉從府衙中出來。”

“劉小乙的小舅子的親叔叔？……武大不是賣炊餅的嗎？他怎么看見的？！”

“衙門里的人難道就不吃炊餅？”

本來河南府的官員沒有出城迎接新任的都轉(zhuǎn)運使的這一件事，就已經(jīng)成了洛陽城中議論最多的新聞，最受關(guān)注的焦點，人人都想看著整件事下一步會怎么發(fā)展。而更進一步的發(fā)展，也的確符合了人們的期待。

韓岡隔了一天就登門造訪，一刻鐘之后，便從府衙中出來。如果是低品的小官來拜見，文彥博能留他一刻鐘說話，已經(jīng)是很給面子了，但韓岡是都轉(zhuǎn)運使，有著紫金魚袋的龍圖閣學士，得到這樣的待遇，實在是讓人無法想象。

如今洛陽城中的傳言，當然不會擔任轉(zhuǎn)運使的小韓學士登門造訪，與文相公共商國是之后，便起身告辭。這樣一點戲劇性都沒有，當然也不會有人有興趣，這說法很快就淹沒在了流言的大潮中，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

現(xiàn)如今是韓岡被文彥博趕了出來的謠言甚囂塵上。不僅有人拍著xiong脯說自己隔鄰的小舅子的親叔叔，當時正在府衙之外做買賣，親眼看見韓龍圖鐵青著臉從衙門中出來，甚至當時文彥博和韓岡在廳中是怎么開始爭執(zhí)，怎么又吵得不可開交的故事都給編出來。

最離譜的傳說是最后文相公摔了杯子，一群刀斧手——不對，是一群衙役蜂擁而出，將韓龍圖請了出去。整套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證人從河南府的衙役到街上的路人，再到韓岡身邊的隨從，一個個羅列出來，讓人不得不信。

而且與此同時，韓岡拒絕了司中屬僚的提議，并不準備即時點驗河南府庫賬籍的說法不知從何處也傳了開來。

韓岡善撫士民，為人也算是仁厚，在洛陽是人人都知道的——當年一萬多河北流民被派來整修洛陽段的黃河大堤，一下就跑了三千人，剩下的則是哭著喊著要朝廷派韓岡來主持工役。至于文相公，那是有名的行事果決。所以這其中的是是非非，洛陽士民都有自己的判斷。

也因此，擁有激烈沖突的戲劇性的謠言，比實際上的真相傳播得更廣。反正洛陽城中除了當事人，還有少數(shù)兩邊都能得到準確消息的耳目靈通之輩，基本上都是從口耳相傳中聽說了這個消息。

在許多人看來，府漕兩家算是結(jié)下了死仇，接下來事情會怎么發(fā)展，洛陽城中多少人都當做一場難得的好戲在期待著，但遠在東京的趙頊絕不想看到這一幕。

之前得知河南府上下都沒有出迎韓岡，趙頊就已經(jīng)很惱火了。韓岡身上的都轉(zhuǎn)運使，從這個‘使’字就該知道，他代表著天子——至少如今在名義上還是如此——作為天子之使，文彥博這位老臣卻倚老賣老，趙頊哪能不怒。

此事倒也罷了，只要不會干擾到正經(jīng)事，趙頊不是不能優(yōu)容。但才隔了兩天，韓岡登門拜訪府衙，才一刻鐘就出來了，當韓岡是河南府的知縣嗎？韓岡哪一次上殿謁見，他趙頊不都是留了至少一個時辰來君臣問對，文彥博倒好，竟比他堂堂天子架子都大。

趙頊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畢竟文彥博是老臣了，在官場上幾十年，登上相位都過去三十多年了，怎么想也不該犯上這樣的錯誤。可趙頊昨天、今天收到的來自洛陽的奏報中，幾乎每一封都說到了此事，只是說法上有點混亂。

西京洛陽河南府離著東京城并不遠，加上整件事鬧得聲勢太大，也就是事情發(fā)生的中沒有說過文彥博半句不是，而轉(zhuǎn)運副使李南公也是有密奏之權(quán)。

韓岡在抵達洛陽的中，他半句沒提河南府上下沒有出迎的情形。而這一次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韓岡同樣什么都沒有說，連封密奏都沒有，看樣子是想要息事寧人。

該相信誰，趙頊大體也能判斷出來。韓岡過去的奏章全都是就事論事，除了評價自己的屬僚才具、德行是否可堪任用，他從來沒有指責過任何人。至于文彥博……過去就沒少指責過韓岡，而今次阻止屬僚出迎韓岡，沒有一封奏報上否認，幫著文彥博說話的也僅僅是忽略不提而已。

趙頊很是惱火，他派韓岡去做正事，不是為了跟人斗氣。他知道文彥博不喜韓岡，但保持著宰相的氣度難道很難嗎？偏偏還出了此事，難怪文及甫敢寫信為賄賂大理寺的犯官干請。

趙頊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最近安排兩府的人事，有些做得過頭了。宰相和樞密使皆是反對變法的一派，雖然自己只是想緩和一下熙寧的十年間，矛盾重重地朝堂氣氛，但現(xiàn)在看來，恐怕是讓人誤會了自己的想法……

趙頊的眼神變得冷厲起來。抬起手，從準備留中不發(fā)的一疊奏章找出了一本，翻開來，這是彈劾吳充之子吳安持的奏章。拿著朱筆提起幾個字，放到了另外一疊準備轉(zhuǎn)回中書的奏章上——這下應(yīng)該不會有人誤會了！

東京城的事定了下來，但洛陽的事就有些棘手了。文彥博是老臣，三朝元老，甚至還是擁立他父親英宗為皇嗣的功臣之一，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給他一個體面——也許這就是文彥博有恃無恐的原因——盡管趙頊已經(jīng)心有定見，但此事還是得先派人去確認一下。

“李舜舉。”趙頊回頭叫著就侍立在身側(cè)的御藥院都知，“你明天去洛陽一趟。”

李舜舉猶豫了一下，沒有即刻應(yīng)承接旨，而是問道：“敢問官家，為了何事去洛陽？”

趙頊聽著一愣，但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這件事不能明著查，否則就變成兩派互相攻擊的戰(zhàn)場，鬧到最后，真相什么的都不會有人去關(guān)心了，都成斗雞一般將對手趕下臺去。趙頊暫時還不想為此事鬧得太大，否則襄漢漕渠之事必然會受到干擾，必須得找個合適的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