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前日將王韶的命令傳達給劉源,便回到熙河的中心——狄道。
狄道城中,駐扎了一萬秦鳳軍。王韶比預期中提前了半個月的時間,預定中的軍隊,有一半的還沒趕到。不過等攻下珂諾堡后,稍稍修整兩天,所有的軍隊就能到位了。
但韓岡并不知道,他擔任同一職司的同僚什么時候能到。
同管勾軍中轉(zhuǎn)運事,沈括他這個人選其實是來得遲了。按理說,隨軍轉(zhuǎn)運使在正月底、二月初的時候就該到熙河的,這樣就能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來熟悉工作。看起來朝堂上為了爭奪這個位置,浪費了不少時間。沈括能脫穎而出,一是他本身當有能力,另外就是他在新黨中也有了些地位。
其實更為合適的人選當是在陜西路中選取,但對于軍功的激烈爭奪是在朝堂上。秦鳳轉(zhuǎn)運司還是永興軍轉(zhuǎn)運司,兩大漕司中的官員都沒能在這場爭奪戰(zhàn)中占上什么便宜。
沈括的事暫且丟一邊,韓岡估計他至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才能來報道。王厚人在隴西,由他出面接待也并無不可,而且蔡延慶必然同至,不必操太多心思。現(xiàn)在韓岡要注意的是眼下城中的情況。
正想著,門外親兵通報,景思立景都監(jiān)過來了。
“景都監(jiān)。”韓岡起身相迎。
“用不著這么多禮?!本八剂[了擺手,急躁之色就凝在眉宇間,“在下已經(jīng)在歇了三日,不知什么時候,王經(jīng)略才會傳回消息,讓我軍出動?”
“必須等到珂諾堡的消息傳回來?!表n岡不急不躁,再三請了景思立坐下,“如果珂諾堡攻克,那就可以移師北向。將河谷道給清理出來,并防備禹臧家的突襲?!?/p>
他邊說,邊猜度著景思立的想法,這位秦鳳都監(jiān)大概是不想在后面等著殘羹剩飯,他下面的兵將肯定也在催著他。半年前的臨洮之戰(zhàn),率部來援的涇原姚兕,可是半點便宜都沒沾上。
可是韓岡必須要讓他執(zhí)行熙州經(jīng)略司制定的計劃,“如果沒有攻克珂諾堡,都監(jiān)所部的行止就要視情況而定。最差的情況就是,珂諾堡始終未克,而禹臧花麻帶著黨項鐵鷂子來攻打熙州,那時就要靠都監(jiān)你來助守北關(guān)堡和狄道城了。”
見景思立嘴唇一動,韓岡又搶先一步說話,“不過都監(jiān)不用擔心,珂諾堡主堡位于河谷中,地勢低凹。只要占據(jù)了山頭高地上的幾處營壘,位置不利的珂諾堡轉(zhuǎn)眼可破?!?/p>
王韶和高遵裕將廣銳將校拉出去不是沒有緣故。單純的要消耗人命,也不會放在這一場關(guān)鍵的戰(zhàn)斗上。韓岡前面也聽回來的游騎們說了,護翼珂諾堡的幾處位于山頭高地上的敵寨,大軍難以展開,派遣精銳的小隊才是攻下這些寨子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能攻下珂諾堡外圍的據(jù)點,景思立就可以領(lǐng)軍北上,前往經(jīng)過香子城、珂諾堡的支流匯入洮水的地方。
韓岡正安撫著景思立,一名匆匆走進。韓岡把蠟丸捏開,展開里面兩寸寬、半尺長的紙條一看,笑意便爬上了嘴角。
他抬頭對上景思立急切的視線:“這是王經(jīng)略傳回的消息,今晨官軍已經(jīng)攻下了珂諾堡?!睂⒓垪l遞給景思立,“景都監(jiān),現(xiàn)在你可以北上了。”
……………………
暮色漸深,快到了收市上燈的時候。
被陽光薰了一日的春風還帶著融融暖意,連著柳絮,一起吹進了秦州轉(zhuǎn)運司衙門中。
轉(zhuǎn)運使蔡延慶正主持著一場接風宴。一支支巨燭照得廳中猶如白日,從教坊司中請來的名妓坐在一角輕撥著琴弦。酒香、菜香,隨著琴聲樂曲浮動。
戰(zhàn)爭正在進行之中,蔡延慶無意將酒宴辦得太過奢侈。并沒有世間豪宴的初座、歇座、再座之分。菓子脯臘的隨便上了八盤,作為正餐的一盞酒兩道菜,也沒有弄出個十六巡、二十巡出來,只是很簡單的十二道菜,敬了幾回酒,也就算個宴席了。
蔡延慶舉著酒盞,對身邊的中年官員,歉然道:“存中,今夜一宴算是簡慢了。且明早尚要啟程,延慶不敢多勸。”
中年官員大約四十上下,白面留須,看起來很是英俊。他拱手謝過蔡延慶,“今日運使盛情足見,沈括本也不勝酒力,待到功成,再謀一醉不遲?!?/p>
蔡延慶是不想惹得御史和走馬承受的關(guān)心,想來沈括也不敢抱怨著簡單的飯菜。再看看下面埋頭吃喝的將校,這些赤佬有酒有肉就行了,何須多耗公使錢鈔。若是給人說成是奉承,御下無狀,可就沒臉見人了。
蔡延慶款待的不僅僅是沈括,連同涇原路的將領(lǐng)也在一起——姚兕、姚麟兩兄弟都來了。只是廳中的氣氛很是有些壓抑。沈括和姚氏兄弟都是為了河州決戰(zhàn)而來,但到了秦州后,聽到的消息卻是王韶已經(jīng)提前出兵。
王韶的這番作為,當然惹得眾人不快。就連蔡延慶前幾日聽說熙河經(jīng)略司先斬后奏的消息時,就算以他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好修養(yǎng),也差點當場摔了杯子。
現(xiàn)在蔡延慶的火氣雖然消下去了,但他也擔心沈括會在心中藏著芥蒂,最后壞了國事,“存中,今日傳來的捷報,說苗授所部,已經(jīng)攻下了河州門戶的珂諾堡。珂諾堡自狄道遠出百里,離著隴西,又是百里。如果再往河州去,還有一百二三十里。三百多里雖是路途遙遙,可官軍仰籍天威,不會輸于蕃人。唯有糧秣轉(zhuǎn)運之事,乃是勝負之關(guān)鍵。”
蔡延慶的話中之意,沈括聽得明白:“下官即奉天子之命而來,正欲粉身以報君恩,哪有不用心的道理?!?/p>
蔡延慶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到一句歌喉悠揚:“誰念玉關(guān)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