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一去契丹,沒有三四個月回不來,而河東那邊,還是繼續在談判。
趙頊咨詢元老重臣們的意見,可除了一個支持新法的曾公亮有一說一,說著若是開戰之后,如何抵御契丹入侵;韓琦、富弼、文彥博、張方平等人無不是將天子的咨詢,當成是攻擊新法的機會。
幾個老狐貍沒有一個明說要棄土,但話里話外都說著契丹兵強馬壯,以如今河北饑荒未息,‘若兵連未解,物力殫屈,即金湯不守’。
而王安石卻還是拼了命的為趙頊壯著膽子。說‘契丹四分五裂之國,豈能大舉以為我害?’,只是其‘方未欲舉動,故且當保和爾。’
韓岡從王雱的來信中,聽說他岳父仍然不肯放棄,則只能搖頭嘆息。
天子對契丹的恐懼已經近乎偏執了,王安石要是能說服他,早就說服了,何須等到今日?而能給天子壯膽的那幾位,卻又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拆臺的本事更大一點。
此事想著心煩,韓岡就只專注于他的工作。
盡管與京城只有一百多里,但韓岡在白馬一年來,進京的次數屈指可數。做知縣時,那是照規矩,州縣官不得妄出所轄之地。可到了做府界提點后,還是沒有時間多入京城。為了流民安置的任務,他在開封府各縣跑來跑去。二十多個縣,韓岡全都走遍了,多達八成的鄉鎮,他也至少去過一次。一個月最多也就在月底時進京面圣一趟,匯報一下工作。
能將幾十萬流民順利的安置下來,并且不讓他們擾亂地方秩序,決不是坐在衙門里吩咐一下就能輕松解決。也許有人有那個本事,但韓岡的辦法就是多走多看。
在京城中,多少只眼睛在陰暗處盯著,一點小亂子就能給放大個十倍二十倍。他可沒有富弼在青州時那般的威信,言出不移的權威只處在流民營中。傳達到下面去的命令,各縣能遵循一半就很了不得了,許多時候,他都只能親歷親為,盯著看著。
不過隨著流民逐漸北返,韓岡現在需要放在流民上的精力越來越少。九月下旬,他移文京府諸縣,命他們重新普查在京流民人數。幾天之后,王旁將各縣的回報匯總,送到了他的手邊。
最多時曾經達到五十六萬的河北流民,如今只剩六萬五千四百一十六人,基本上都是在家鄉已經沒有土地、沒有佃田,不需要急著回鄉播種。
其中還是白馬縣為多,有三萬兩千余人;其下分別是韋城、胙城兩縣,舊滑州三縣的流民占了總數的八成以上。而其余各縣,流民人數超過千人的,只有六個縣,剩下的都是三百五百,不足以為患。
九月底的時候,韓岡就帶著這個好消息,再一次進了東京城。
上殿奏對,當韓岡言及流民漸退,京府流民只剩六萬余人的時候,趙頊也是大喜,連聲贊著韓岡公忠體國。只是一番奏對,全都圍繞著流民問題,趙頊半句也沒問韓岡對于契丹人
韓岡也明白,是他前兩次奏對時,給天子留下了強硬派的印象,所以才沒有被問。不過韓岡也沒心思計較,他就算為此苦口婆心,在天子心中還不見得能落個好,干脆不提。
出了崇政殿,韓岡便往,只是經過中書門前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叫道:“玉昆!”
韓岡回頭,竟是久違的章惇。
“原來是子厚兄,好久不見!”
章惇大踏步的走過來,韓岡連忙行禮,臉上笑容,比起前日見到沈括時要真誠得多。
章惇在荊湖數載,將后世的湘南、湘西的數州之地盡數改土歸流,設郡置縣,一邊招募漢人屯田,一邊引誘山蠻出山定居。戶口總計增加了近十萬,使得朝廷對荊湖南路的控制了大為增強。
而韓岡的表兄李信在章惇麾下也大放異彩,李家嫡傳的擲矛之術名震,如今已是鎮守荊湖南路的兵馬都監。因為李信的關系,韓岡與章惇之間的政治同盟越發的緊密,信函往來一直都很密切。
章惇吩咐了身邊的伴當一聲,讓他去中書告假,就與韓岡一起出了皇城,到了州橋邊的周家園子找了個僻靜的廂房坐下來說話。
等著店中的小二奉茶奉酒上菜之后,章惇一邊給韓岡倒酒,一邊就責備著:“上個月愚兄就回了京師,想去拜訪,你又在白馬縣那邊忙著。上個月月底,聽說你回京入覲,愚兄就在樊樓定了酒席,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見玉昆你上門來。未免太生分了一點。”
“子厚兄勿怪。”韓岡連連拱手道歉:“小弟是見子厚兄當時正在審著市易務一案,御史天天盯著,不敢上門打擾。”
“在外面讓人通傳一句,愚兄還能就出來了?難道天子會以為玉昆你來幫曾子宣關說不成?!”
“總不能留人口實。”韓岡辯解了一句,又笑道:“是小弟的錯,權且自罰三杯,還望子厚兄見諒。”
在旱災遍及中原,天子朝堂為此殫精竭慮的時候,市易務一案卻并沒有停止。只是案子的重心,逐漸轉到了曾布是否欺君的事上。八月的時候,章惇一從荊湖回來,就被天子任命為市易司違法事的主審,并讓他來根究曾布、呂惠卿何人所言為實。
章惇與呂惠卿關系不惡,當年將他薦到王安石面前的,就有呂惠卿一個。
章惇年輕時犯了不少事,道德名聲不算好。當有人舉薦章惇時,王安石本不想見他,是呂惠卿幫著說了一句話,讓王安石接見了章惇。見面之后,章惇的才能輕而易舉的就打動了王安石,就此成為新黨的核心成員。而章惇與曾布的交情就不怎么樣了,表面和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