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碌命的藍元震被趙頊點了將,匆匆忙忙的帶著人下了城,往興國坊去了。見著韓岡一人站著,四周卻是一圈宴席,趙頊想了想,還是給他賜了席。
等到韓岡辭讓兩次后,謝恩落座,趙頊便又問道:“韓卿,你先說一說你的板甲。”
“臣遵旨!”韓岡一拱手,朗聲道:“軍器監(jiān)所產(chǎn)軍器,不論大小,皆定有規(guī)格式樣。如今監(jiān)中五十一作,皆秉定規(guī)制作,不敢有絲毫依違。故而近年來,軍器精良大勝過往,此乃呂參政和曾都承之功也。”
趙頊看了眼呂惠卿,“韓卿說得是。”
呂惠卿欠身一禮,卻是連笑都沒有。韓岡既然這樣說話,分明下面就會有轉(zhuǎn)折。
韓岡端正的跪坐著,向著趙頊:“依監(jiān)中定制。一副連盔札甲,也就是步人甲,甲葉共計一千八百二十五片。分為披膊、甲身、腿裙鶻尾和兜鍪簾葉四部分。其中甲葉數(shù)目、輕重各不相同。披膊八斤三兩,需甲葉五百零四,每葉二錢六分;甲身九斤十二兩四分,甲葉三百三十二,每葉四錢七分;腿裙十九斤一兩五錢五分,甲葉六百七十九,每葉四錢五分;兜鍪簾葉四斤十三兩五錢,甲葉三百一十,每葉二錢五分。另有兜鍪杯子眉子重一斤一兩,皮線結(jié)頭等重五斤十二兩五錢,總重四十八斤有余。【注1】”
韓岡如數(shù)家珍,一個個數(shù)字脫口而出,不厭其煩,讓天子看到了他對本職工作的熟悉程度。趙頊聽得也不自覺點起了頭——韓岡上任才多久?
“而要制作這樣的一副札甲,所需人工在一百五十個工【注2】。如果是弩手甲或是弓手甲,則會稍少一些。”韓岡望向呂惠卿,“此制乃呂參政所定,應(yīng)該最為清楚。”
對上天子投過來的視線,呂惠卿有些勉強的點了點頭,“韓岡說得沒錯,弩手甲用工一百二十,弓手甲和長槍甲一百四十,而步人甲用工最多,為一百五十個工。”
一人一天的工作量,標準是十個工。也就是十二到十五個人費上一天,或是一名工匠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才能打造出一幅鐵質(zhì)札甲來。而皮制的札甲,也并不比鐵札甲省時省力到哪里去,這就是提供給普通禁軍士兵的甲胄。若是甲葉更小,制作更為精細的魚鱗甲,甚至山文甲,則用工更多,更為耗時耗力。
聽著韓岡將甲胄的細節(jié)娓娓道來,趙頊心中的火氣不知怎么的漸漸的開始消散。忍不住問道:“那韓卿你所造的板甲,用工又是多少?”
“微臣調(diào)集工匠開始打造板甲,是在得到了鍛錘之后。也就在正月十三,即兩天前才開始制作。總共用了六名工匠,兩天的時間,已經(jīng)造出了八副出來,正好是一副十五個工。”
‘這不可能!’呂惠卿差點要大叫起來。而馮京、王珪等人也是臉色驟變。吳充甚至驚得將手中的金杯給捏得變形:“十分之一!”
趙頊身子前傾,追問道:“韓卿,此話當真?!”
韓岡拱了拱手:“臣不敢欺瞞陛下。因為微臣挑選的這幾位工匠,都是監(jiān)中年資精深的大工。如果普通的工匠,大概耗時要多上一些,不過絕不會超過二十個工。”
宴席上一時間靜默起來。同樣數(shù)量的原材料,用得人工越少,自然越便宜。如果韓岡說的都是真話,他如此自信也就不足為奇了。
呂惠卿咬著下唇,他本不相信韓岡能打造出合用的甲胄來。以他在軍器監(jiān)的耳目,韓岡的一舉一動都瞞他不過。但如果是以試用鍛錘的名義,調(diào)集五六個工匠封閉實驗,韓岡這個判軍器監(jiān)想瞞下幾天也不是很難。
這個急就章的成果,到底合不合用,其實還有待證明。但在座的幾位宰執(zhí),看著韓岡臉上淺淡的微笑,都已經(jīng)有了失敗的預(yù)感。
板甲送到了,興國坊離著宣德門很近,藍元震往返只用了兩刻鐘的時間。連帶著還帶來了兩名留守的工匠。
所謂的板甲,當真恰如其名,就只是幾塊寬大的鐵板而已,叮叮當當?shù)谋欢言诹说厣稀?/p>
趙頊讓人拿了一副過來,仔細看著。上面并無裝飾,但表面上不知怎么的卻是泛著瑩瑩銅色,摸著很光滑,打磨得很不錯。
“微臣的板甲分為四部分,xiong甲、背甲,雙肩肩甲,還有裙甲。兜鍪還沒有來得及造。”韓岡站起身,找來一名身材適中的班直,讓兩名工匠幫他將板甲穿戴到身上。
班直穿著甲胄,在天子面前轉(zhuǎn)了一個圈。甲胄反射著天上的明月和城頭上的火炬,乍看起來比起尋常士卒所穿的鐵札甲要漂亮許多,絲毫不遜魚鱗甲,甚至可以跟明光鎧相媲美。不過在每一片甲片的連接處,都是鑿了洞用皮繩緊緊的綁起來,一看就是個粗糙的廉價貨色。
一眾宰輔心中大叫,難怪打造得這般容易,板甲的結(jié)構(gòu)比起札甲實在簡單太多了。就是將鐵板彎成合適的形狀拼湊而起,哪像札甲,要一片片的去磨制、打洞和編織。
趙頊用力按了一下甲片,紋絲不動,問韓岡道:“不知此甲是否堅固?能擋箭矢否?”
“微臣不敢妄言,請陛下命人用神臂弓一試便可。”
趙頊哪能按耐得住,命人取來神臂弓,就在皇城的城墻上實驗起來。
“韓玉昆信心十足,想必板甲是遠超札甲了。”蔡挺側(cè)著臉對王韶說著。他跟兩邊都不占,韓岡之事他也是抱著旁觀的心思。現(xiàn)在看著情形,韓岡多半要贏了。
王韶微微一笑:“只要與札甲差不多,肯定就能贏了。”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韓玉昆玩的這一手還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