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君實司職西京御史臺,玉昆你去拜訪他恐怕不太好吧?”程顥猶疑著。司馬光的身份不一樣。
韓岡笑得平和,對程顥、程頤解釋道,“司馬君實司掌西京御史臺,學生身為監司,上門拜會本來是有些不妥當。不過……他畢竟是司馬君實,學生既然身為前相之婿,前去拜會,當不虞被人誤會。”
他需要去見文彥博,他也必須去拜會富弼,還有范鎮等一干身在洛陽的致仕老臣。這些元老,不論韓岡想見或不想見,依禮數他都該去拜會。
先來見二程,只是因為程顥對他有半師之誼,放在,王安石將他超絕于世的文采揮灑得淋漓盡致,韓岡至今都能背下全篇。在正文中的最后一段‘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安石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安石之所敢知。’此等煌煌雄辯之言,尤其讓韓岡激賞不已。后來他受到監安上門的鄭俠彈劾,上殿自辯時,也順便借鑒了一下。
但一個巴掌拍不響,王安石能寫出這一篇佳作,全是靠了司馬光幾封書信的刺激,韓琦、富弼和文彥博可都沒有一個能做到。
而且王安石還說司馬光是反變法派的赤幟,當時文彥博可就在樞密院中,擔任著樞密使。對新法反對最為激烈的文彥博,都已經喊出了‘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但在王安石眼中,依然不是赤幟。可當天子要任司馬光為樞密副使時,便就是為異論立赤幟。王安石對司馬光的看重,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韓岡覺得,司馬光應該不喜歡王安石的看重。
他是想要有所作為的官員,距離宰執曾經只有一步之遙,世人也都視其為宰相之才。正常來說,五十到六十歲,應該是一名官員站在一生最高點的時候,王安石便是如此。吳充、馮京、王珪也無不是如此。可司馬光卻因為政見相異的關系,卻硬是被王安石逼得在洛陽寫書近十年。
看見曾經的好友執掌一國大政,成為能在天下郡國呼風喚雨的人物,司馬光在家里挖個地洞進去寫書的心情,韓岡也能體會得一二。
當初富弼初回洛陽,曾問邵雍近日洛陽城中有何新奇之事,邵雍回答說,有一巢居者,有一穴處者。前任執政王拱辰在自家中修了三層高的中堂,而司馬光則是在獨樂園挖了個地窖去寫書,所以一個叫巢居,一個叫穴處。富弼在大笑之余,心里還不知怎么翻騰了。
換作是他韓岡,要么就是將恨意積蓄在心底,或者就是心灰意冷,從此以山野為念。但從韓岡聽說的司馬光的近況中,可是半點也不像是心灰意冷的樣子——雖然司馬光應該是君子,而韓岡不認為自己是君子,但人性應該是共通的,韓岡并不覺得司馬光的想法會與自己太大的差別。
所以韓岡對司馬光很有些興趣,想面對面的了解一下司馬家的另一位史學大家。
韓岡對司馬光的態度讓程顥、程頤有點納悶,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韓岡他僅僅是好奇的緣故。
不過以韓岡為人、心性和才智,兩人也不覺得他會做出什么樣蠢事來。獨樂園也不是龍潭虎穴,韓岡拜訪一下司馬光當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午后的一席談,并沒有討論什么經義要旨,多是韓岡在說他去了嶺南的一些見聞,還有在交州施政方略。程顥、程頤仔細聆聽,并不時詢問詳情。
聽說了章惇和韓岡在河內寨交趾舊王宮主殿的遺址上標銅立柱,兩人還沒有什么反應,但聽到奪下交州的第一年糧食就能夠自給自足,程顥、程頤卻開始為韓岡的治事之材而感到驚嘆。不過韓岡立刻就解釋道,這不算是他的功勞,而是交趾水土好,水稻生長快速,一年兩熟一年三熟都是很平常的事。
韓岡也順便問了一下幾名留在洛陽的同門的現狀,沒想到呂大臨現在去了嵩陽書院。嵩陽書院在登封,離著洛陽稍微遠了一點,程頤程顥本來也是在嵩陽書院授徒,只是每個月都會返回洛陽城省親。韓岡也是到了巧了,遲上數日,就只能看到程珦和程家的孫子輩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韓岡被留了下來,程家為其設了家宴款待。
韓岡與程家是通家之好,家里的女眷也不避他。家宴上,韓岡見到了程顥和程頤的夫人,還有程家的幾個女兒,也包括韓岡很早就見過的排行二十九的程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