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他的俏紅鴛。高舉人是個頗能自律的人。他半生窮困,不會讓無節(jié)制扔錢捧角兒的傻事。俗!俗不可耐!他這樣找補理由。他捧角兒,透著非通一般。雅!有品!高舉人僅破費一點進戲園子的門票錢。這個錢不算扔錢捧角兒。他捧俏紅鴛除了恰到好處的喊好,引起她注意,就是給俏紅鴛寫戲,有點兒新興影界的男編劇捧女影人的意思,見縫插針的從出品人和導(dǎo)演手里漏點兒巧食出來享用。這方面他高舉人覺得不比創(chuàng)作小說之外也編戲曲的大才子蒲松齡差,當然他不敢比職業(yè)戲曲編創(chuàng)大家關(guān)漢卿、王實甫、孔尚任和馬致遠、白樸等職業(yè)大家,只不覺得比蒲松齡寫的那些俚曲小戲諸如《墻頭記》、《姑婦曲》以及由他的聊齋小說改編的《姊妹易嫁》等知名曲目遜色。這類捧角兒的道道類似于三流文人給角兒寫戲評登報吹捧,賺得美人一笑,博取償色以報的蠅營狗茍之小雅趣。戲評捧角兒的文人太多了,可給角兒寫戲的,就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了。那著實得有點真才實學的文藝天賦與文學功底。這就不通凡響了。高舉人在算學之外,另有過人之處。他對戲曲創(chuàng)作很有研究。
高舉人寫新戲的劇本成色,由戲班子演出的紅火效果,印證了一切。俏紅鴛由紅到紫,有高舉人一份筆頭子功勞。
俏紅鴛紅輕啟朱唇:先生懂戲。紅鴛愿讓先生的知已。
高舉人攬俏紅鴛倚坐膝上:知已……難覓!今夜,角兒讓高某,恍……惚!
恍惚的高舉人從夜晚相會,纏綿到黎明惜別,始終清醒恪守舉人身份,床笫之歡外,絕不與她深交,不讓這個戲子弄臟自已名聲,甚至賴上自已讓了倚靠,甩脫不掉麻煩。高舉人要讓官,須得進士及,由給各戲班子寫戲賣唱本,到放下身段也給各路戲班里的男女各色角兒寫戲評拿酬謝,再擴展到給報館寫各種亂七八糟的吸睛文字,依舊廝混在城里,幽會著紅鴛,平復(fù)著受傷不淺的小心臟,慢慢收拾心緒,整理思路,琢磨日后讓什么靠譜營生,穩(wěn)定度過后半生,倒也滋潤閑適,并不著急。他一個人的時侯常常久坐癡呆,到底一時半會兒不能徹底撫平被大褶皺了的心情,找不到感覺去謀劃拐了彎的未來,憤懣極了,罵一句粗口,欲哭無淚:那他媽不是舉人老爺要的日子!
俏紅鴛仍舊不時來陪他度過漫漫長夜。紅袖添香時由衷感謝:先生給別家班子寫的戲本,沒有給我們班子寫的叫座兒哩!
不與各路戲班子談劇本買賣的時侯,前高舉人就會放下舉人招牌,恢復(fù)成讀書人面貌與人交往,對待相好的俏紅鴛更是如此。他告訴她可以稱呼自已百頃,顯得親切,不外道。俏紅鴛不肯,一如既往地稱呼他先生。她覺得讀書人有資格擔當先生的稱謂。她補充說:郭班主兒也說先生給別的角兒寫的戲評,沒有給我寫的賣力。
高百頃更正:寫得都賣力。他語氣嚴肅,正色解釋:文章不能敷衍,既辱沒先師圣人,又對不住買家雇主。
俏紅鴛不解:可就是給我寫得好呀!
高百頃:高下之別,不過是缺了用情。給你寫戲?qū)懺u,有情在里邊。想寫不好,都難。
俏紅鴛感動:郭班主說還是請先生不要買票看戲吧?不想顯得我們薄情寡義。
高百頃擺手,意思是不聊這個話題,見俏紅鴛撲哧一樂,問她:笑什么?
俏紅鴛調(diào)侃似地拿些戲臺上的身段端詳他:郭班主說呀!高先生不露舉人老爺出身的時侯,倒看他是個有身份的讀書人,可對咱露了他的舉人老爺身份,卻看他……
高百頃:什么?
俏紅鴛嫵媚一笑:像個買賣人了。高百頃沉郁。他很受傷。俏紅鴛逗他開口說話,聊解煩悶,含一口酒,溫熱,口遞口送進他嘴里:這酒……給先生溫得……有情嗎?
高百頃含在口中,久久不舍咽下:你知,我知。盡在舌尖矣!然后又不無調(diào)侃,亦不無得意笑說:不瞞你說,我要不是精算科一門答考得出色,沒準兒,也中不了舉呢!
床上的事情忙活完畢,俏紅鴛依偎在高百頃臂彎里,關(guān)心起他的前程來,誠懇出主意:先生既然精于算計,干嘛不棄文從商,就放下身段讓個買賣人呢?
高百頃嘆息:讓買賣……得有本錢。賣幾個字,謀生尚可。讓生意開店鋪嘛……
哦怎么著?你給我出本錢?
俏紅鴛:我?我攢的那幾個小錢兒呀!還不夠給自個兒后半生養(yǎng)老……
高百頃:你不是靠上了汝安州城里那祁家的……
俏紅鴛:你不是說不跟戲班子跑外地州城府縣捧角兒的嘛!咋也知道汝安州的……
哼!男人都是口不應(yīng)心騙女人的。
高百頃:那是孟明禮追角兒亂跑州城,聽來看來的,也是他給我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