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他飛快消失在玄關后,頭也沒回,“進來。”
那語氣,仿佛他不是招呼小孩去自己家里做客,而是招呼仇人進鬼窟。
——可安各正吸幼年老婆上頭,她再次無視了成年老婆的反應。
安各樂呵呵地摟著小孩往家里走:“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對吧?也聽他介紹我了對吧?那四舍五入你就是我小老婆啦。這就是我家哦,你就這樣住在我家好不好?好不好?跟我回家,想要什么我都買給你,哎呦你這么可愛就應該擁有全世界所有的……”
真·小老婆沒有動彈,他緊抿著嘴,僵硬地待在安各懷里任她揉搓,仿佛自己是一塊不會講話的石頭牌牌。
其實,就像注意到了正宮老婆剛才殘害鑰匙孔與鑰匙的行為,小斗笠之前先于滿心煩躁的洛安注意到了車門把手那里一閃一閃的燈光。
就在那女人下車之后才出現的燈光,他甚至注意到了她放上什么東西的動作。
……但他也不懂那閃光意味著“監聽器”,更搞不懂這個“未來自己”和那所謂“妻子”的關系。
小斗笠的閱歷中能稱得上“夫妻”的,也只那兩個人而已。
主母美麗端莊又大方,除了時不時會讓他冷得骨頭疼,也沒什么不好的。
她操持整個洛家的庶務毫無疏漏,教育姐姐也極其用心,再怎么看不慣他和他的母親,也從未在臉上露出過什么,逢年過節還會互相致意,送上相對合適的禮物……
是的,哪怕他的親生母親是個瘋狂、古怪、毫無行事邏輯的賤女人,她教自己兒子時最強調的就是“稱呼我賤女人”,她令他學會了繡花縫衣也學會了細針扎入指甲的疼痛,她清冷美艷的臉和她那粗魯直白的行為完全是兩個極端,她……
她永遠不懂得遵守禮節,永遠都會潑翻那碗主母輕輕遞來的茶。
在最重大的慶典里,在眾目睽睽之下。
她會翻倒茶碗,讓茶水一點點、一點點地淅瀝而下。
落在家主巋然不動的五官上。
她會高聲尖笑,說家主“懦弱”,又會伸出長長的指甲點上主母的胸口,說她“無恥”。
誰也搞不懂她做這些說這些的邏輯,就像誰也搞不懂她為何會在轉身離去前,一巴掌推倒那個守在自己身后保持靜默的孩子。
推倒他之后,心情好了,她會把一顆糖扔到他臉上讓他吃,心情不好,她便從他身上直接踩過去,鞋底釘著高高的跟子,像極了扎進指甲縫的繡花針。
生恩大過天,小斗笠從不會忤逆那個瘋狂的賤女人。
她甚至會瘋得忘記去吃飯去喝藥,一整天都呆呆傻傻地坐在窗前,凝望著無歸境云海中偶爾飛過的鳥雀——誰會去和這樣一個瘋子計較得失呢?
不過他因此很討厭吃糖,哪怕飴糖是最能快速補充熱量的食物。
……僅僅只是去討厭什么,不做出實際行動,應當不過分吧。
況且,小斗笠躺在地上被踩過去時曾想,我也不算純白無辜。
我明明是她的兒子,理論上唯一該與她站在同一立場上的人,卻……
卻覺得,主母很好,主母帶出的姐姐更好更好。
雖然行禮維持太久很煩,雖然在暖簾外靜候數小時很冷,雖然每次見主母渾身總會有些關節被凍得咔咔作響,那個即便被妾室潑茶也能保持微笑的大方女人,她有時帶來的疼痛遠超出母親明晃晃的針……
但小斗笠狹小的人生中,再沒有比她更“賢良”的妻子了。
——而眼前的安各,她與那位雍容華貴的主母,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