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山’酒?”慕容逸塵枯瘦的手指在壇口摩挲,指腹碾過粗糙的陶面,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微光,像是被酒香點燃的星火,“當年華山之巔,你我本想以此酒為注,賭那半式劍招的勝負。”
岑天鴻席地而坐,黑刀橫置膝頭,刀鞘上凝結的冰花隨著動作簌簌落入身前的瓷碗,酒液泛起細密的白霧。
他傾酒時動作沉穩,琥珀色的酒線在月光下劃出弧光:“那時你白衣勝雪,青霄劍能斬落九天星辰。”喉結滾動著咽下一口酒,辛辣的暖意從喉嚨燒到丹田,他卻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慕容逸塵破舊的軍大衣,“哪像如今,困在這鋼筋水泥的牢籠里。”
慕容逸塵舉杯的手微微顫抖,酒液順著指縫滴落,在破洞的衣袖上凝成細小的冰珠。
他仰頭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花白的胡須。
“牢籠?”低笑出聲時,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嘶啞,腕間困龍咒的紋路突然亮起幽藍光芒,將他枯瘦的手腕映得如同覆著層薄冰,“你看這十八道鎮魂釘,每道都嵌著武尊的‘困龍咒’,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溫羽凡倚著生銹的鋼筋柱,看著兩人之間彌漫的酒氣與刀意,想起武道協會檔案室里泛黃的卷宗——那些被篡改的記錄、缺失的證人供詞,如同此刻橋洞上空凝結的寒霧,遮著不見底的陰翳。
酒過三巡,慕容逸塵腕間的咒痕亮得愈發刺眼,與岑天鴻黑刀散出的刀意碰撞出細碎的火花。
“二十年前的華山之巔,”岑天鴻忽然開口,黑刀輕輕震顫,“你我沒有分出勝負……而如今你這般模樣,想要與你再爭高下已是不能了。”
慕容逸塵緩緩搖頭,嘴角卻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眼角的皺紋因這笑意更深了幾分:“不,是你輸了。”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漬,腕間困龍咒的幽藍紋路隨話語明暗不定:“華山一戰后的第二年,我便勘破‘劍心通明’,突破了宗師境。而你,”他斜睨著岑天鴻,“卻卡在內勁巔峰悟了二十年,連刀意都帶著當年的滯澀。”
岑天鴻老臉微微一沉,霜白的眉峰擰成疙瘩,黑刀猛地在掌心轉了半圈,刀背磕著膝蓋發出悶響:“那又怎么樣?”他梗著脖子抗辯,語氣卻軟了半分,“咱們不比這個,有本事……有本事等你解了咒,再在烏蒙山巔打一場!”
話鋒陡然一轉,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逸塵腕間猙獰的咒印上,聲音沉了下去:“這困龍咒,真的無藥可解?”
慕容逸塵將剩余的酒壇猛地灌入口中,陶壇空了,他便隨手將其砸在地上,脆響在橋洞間回蕩,碎片濺起的雪粒落在溫羽凡的風衣上。
“武尊以本命精血混合玄鐵鑄釘,又以‘困龍咒’封死丹田氣海……”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綻開點點紅梅,觸目驚心,“除非有人能逆推咒文,以無上功力震碎鎮魂釘。”
溫羽凡猛地抬頭,破邪刀“噌”地出鞘三寸,赤金色真氣順著刀刃攀升,在昏暗的橋洞里映出跳動的光焰:“我在武道協會翻遍古籍,只查到‘困龍咒’源自上古陰陽家秘術,卻無破解的辦法。”他的目光轉向岑天鴻,眼底閃過一絲決絕,“您是化勁宗師,刀意能焚江煮海,或許……”
“你想讓我用刀意強行震碎鎮魂釘?”岑天鴻打斷他,黑刀驟然出鞘,刀光映得橋洞四壁一片森寒,“慕容逸塵的丹田早已被咒印侵蝕得如同薄冰,我的刀意剛猛無儔,強行破咒,只會讓他當場爆體而亡!”
慕容逸塵卻突然抬手,枯瘦的手指按在岑天鴻的刀背上,那只曾握劍斬落星辰的手,如今只剩嶙峋的骨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無妨。”他腕間的困龍咒劇烈閃爍,幽藍光芒幾乎要將皮肉撕裂,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經脈里攢動,“我這二十年如活死人,被囚在這橋洞不見天日,丹田氣海早已成了廢墟,活著與死了又有何異?”
他盯著岑天鴻,眼中的劍意如殘燭復燃,竟有了幾分當年華山論劍時的銳光:“若能借你刀意掙脫這枷鎖,縱使爆體而亡,也算遂了武道本心,總好過在這臭水溝里爛成泥!”
岑天鴻的目光如刀,死死鎖著慕容逸塵眼中那簇未熄的劍意。
橋洞外的雨聲陡然變急,豆大的雨點砸在銹蝕的鋼筋上,濺起的水花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他握著黑刀的手猛地一顫,刀鞘上凝結的冰花簌簌墜落,在泥濘里碎成細小的冰晶。
一段被歲月塵封住的記憶,正順著刀柄的饕餮紋路往上爬。
“華山之巔的云霧……”他喉間滾過一聲低吟,刀身映出橋洞穹頂交錯的鋼筋,那些銹蝕的鐵骨在昏暗里像極了當年黔地山澗的藤蘿。
慕容逸塵的青霄劍在最后一刻偏轉向天際的畫面突然炸開,與記憶里密卷上泛黃的墨跡重疊——那夜的劍光也是這樣,明明該刺穿彼此咽喉,卻在觸及衣袂的前一瞬,被莫名的力道引向虛空。
“呵……”一聲低笑從齒縫間擠出來,帶著點自嘲的澀意。岑天鴻指尖摩挲著刀柄上的饕餮紋,那紋路里還凝著霜,冰碴子順著指縫鉆進掌心,激得他打了個寒顫,“差點忘了這茬。”
慕容逸塵的渾濁眼珠轉動半分,眼白上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他撐著鋼筋柱的手微微用力,嶙峋的指節泛出青白:“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