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京城,夜風裹挾著白日殘留的暑氣漸漸消退,涼意像一層薄紗,悄無聲息地漫過街角巷弄。
橋洞下,昏黃的路燈被厚重的陰影切割成碎塊,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暗,如同潑翻的墨汁,沿著斑駁的墻壁緩緩流淌,連空氣都仿佛被染成了深黑。
溫羽凡踏過結著青苔的路面,破邪刀的刀柄在掌心沁出涼意,刀身與腰間睚眥面具隱隱共鳴,發出細微的嗡鳴。
“師傅,您確定只帶我們來?”李玲瓏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發顫,她攥著星蝶劍的手指關節泛白,劍鞘上的蝶形紋路在昏暗里泛著細碎的銀光。
她的目光掃過橋洞深處晃動的陰影,喉結輕輕滾動:“萬一左少秋……”
溫羽凡抬手示意她噤聲,側耳捕捉著風穿過橋洞的聲響。
“他認得你,也與霞姐打過交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而天機鏡是李家命脈,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視線掠過霞姐時,他停頓了半秒——藏青色勁裝下,她周身縈繞的冰藍真氣如同流動的極光,在暗處勾勒出緊繃的肩線:“況且,論動手,你我三人足夠應付。
霞姐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只是將纏在腕間的軟鞭輕輕繞了個圈,鋼絲混著天蠶絲的鞭身摩擦出細碎的聲響,像春蠶啃食桑葉。
就在這時,橋洞最深處的陰影里,突然響起“啪”的一聲輕響。
那是折扇展開的聲音,清脆得像冰棱斷裂,在空曠的橋洞里蕩開一圈回音。
“溫先生,別來無恙啊。”
說話的是個拄著拐杖的老者,灰布長衫的袖口磨出了毛邊,鬢角的霜白混著塵土,貼在布滿皺紋的臉上,唯有帽檐下的雙眼亮得驚人,閃著狐貍般的狡黠。
他手中的折扇緩緩搖動,扇面上的殘荷聽雨圖在微弱的光線下若隱若現,扇骨摩擦時露出的金絲楠木紋理,分明是左少秋那柄從不離身的舊物。
“左少秋?”溫羽凡瞳孔驟縮,赤金真氣瞬間涌至掌心,“你這易容術倒是越發精湛了。”
老者低笑起來,笑聲里刻意摻了沙啞,卻掩不住那股刻在骨子里的玩世不恭:“在洪門那群瘋狗眼皮子底下討生活,總得有點保命的本事。”他用拐杖輕輕敲了敲地面,金屬頭與水泥地碰撞出沉悶的響,“不然,哪能活著把天機鏡給你送來?”
溫羽凡后頸的汗毛突然根根倒豎,一股磅礴的內勁如決堤江河般迎面壓來。
那氣息裹挾著山崩海嘯般的威勢,仿佛整個橋洞的空氣都被瞬間抽干,沉甸甸地砸在肩頭,讓他膝蓋幾不可察地彎了半分。
“小心!”他低喝一聲,左臂猛地橫在身前,將李玲瓏死死護在身后。
赤金真氣順著臂膀暴漲,在周身凝成半透明的氣墻,卻被那股內勁撞得嗡嗡震顫,像隨時會碎裂的琉璃。
視線穿透氣墻望向老者,溫羽凡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聲音里裹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內勁八重?”他忍不住瞥了眼對方頭頂,“上次在川中見你,不過內勁三重……這才多久,你的修為竟精進得如此恐怖!”
老者手中的折扇輕輕晃動,扇面上的殘荷圖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熒光,荷葉的脈絡仿佛在緩緩舒展。
“從洞庭逃出來后,就算有這易容的本事,洪門的追兵也如附骨之疽。”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種劫后余生的輕描淡寫,“老夫好幾次都快成了刀下亡魂,所幸在秦嶺深處遇著位隱世高人的遺留,也算是因禍得福,撿回條命的同時,修為倒也跟著漲了漲。”
“說來幾位修煉的速度也不慢啊,”折扇突然指向霞姐,老者的目光在她腕間泛著冷光的翡翠鐲子上頓了頓,“周小姐的冰藍真氣凝而不散,已是內勁四重的征兆。”視線移到李玲瓏身上時,又多了幾分溫和,“李小姐的內勁二重的根基也是無比扎實,比尋常世家子弟穩得多。”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溫羽凡身上,帽檐下的眼睛瞇成條縫,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仿佛能穿透那層赤金氣墻:“倒是溫先生,幾年不見,內勁六重的境界已是江湖翹楚,只是……”他輕輕敲了敲折扇,“你周身真氣流轉時,隱有滯澀之感,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閑話就不需要多說了。”溫羽凡的聲音陡然轉冷,攥著破邪刀的手緊了緊,刀鞘上的饕餮紋因內勁翻涌而發燙。被戳中痛處的煩躁混著對天機鏡的急迫,讓他沒耐心再兜圈子,“天機鏡呢?”
“你我老友久別重逢,何必這么性急?罷了罷了……”老者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緩緩收斂折扇,從懷里掏出個用黑布包裹的物件。
那東西入手溫潤,還沒掀開布面,就透著股沉凝的古意,顯然分量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