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余寒尚未褪盡,京城的雪線已悄然退至西山,像一幅被暖陽漸漸擦淡的水墨畫。
灰瓦連綿的屋頂上,殘雪消融的水痕蜿蜒如銀蛇,順著飛檐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細碎的聲響。
墻根下,憋了一冬的草芽正攢著勁往外冒,嫩得能掐出水來的新綠,給這座古老的城池綴上了星星點點的生機。
距那場攪動江湖的武林大會,以及隨之而來的武道改制,已過去整整一個月。
誰也沒料到,這千年不變的江湖死水,竟真被新政這顆石子砸出了滔天漣漪。
各大門派的山門徹底熱鬧了起來。
少林十八銅人巷前,拜師的隊伍從山麓一直蜿蜒到官道,黑壓壓的人頭望不到頭。
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背著行囊的江湖客、甚至還有被家長拽著的半大孩子,都伸長脖子望著那扇朱漆大門。
銅人們每日早上七點準時列陣,銅棍碰撞的“哐當”聲震得人耳膜發顫,初試者們攥著拳頭往前擠,有人被銅棍掃中肩頭,悶哼著退出來,眼里卻燃著更旺的光;
有人勉強闖過三關,當即跪倒在地,磕得額頭見血,嘴里喊著“愿入空門,皈依我佛”。
武當紫霄宮的演武場更是夸張。
新鋪的三層青石板,才半個月就被踏得坑洼不平,邊緣處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腳印凹陷。
穿著道袍的弟子們來回巡視,手里拿著尺子量步幅。
幾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正踮著腳比劃,裙擺掃過地面的塵土,揚起細小的漩渦。
最沸騰的地方,當屬龍雀武道大學的預備班招生處。
紅底黃字的橫幅在風里獵獵作響,上面“習武強國,少年先行”八個大字格外扎眼。
穿藍白校服的少年們擠在咨詢臺前,手里攥著卷邊的《基礎武學》課本,爭論聲差點掀翻屋頂。
“我跟你說,‘登云步’的學分換算絕對比‘五禽戲’高,你看這招式解析,明顯更難!”戴眼鏡的男生把課本拍得啪啪響,指腹在“提氣、擰腰、踏雪無痕”幾個字上反復摩挲。
“難有什么用?體育老師說了,‘五禽戲’能強身健體,適合打基礎!”扎著高馬尾的女生不服氣地反駁,校服袖子上還沾著練拳時蹭的草屑。
他們不知道,百年前這些招式只在門派內門秘傳,如今卻成了擺在明面上的必修課。
招生處的老師被圍得水泄不通,嗓子都快喊啞了,手里的登記表填得密密麻麻,墨跡未干就被后面的人搶著看。
武道協會的牌子早就換成了“朱雀特勤九科”,鎏金大字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門口的石獅子旁多了兩個佩槍的特勤隊員,鋼槍的冷光和石獅的斑駁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但里頭的人,還是老樣子。
管御風叼著旱煙袋,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煙桿敲著掌心的節奏和他的嘟囔聲合拍:“這官身真不自在!以前簽個門派約戰書,蓋個章就完事,現在得走七道流程,還得寫八百字申請……”
他頓住腳,望著墻上“為人民服務”的標語,狠狠吸了口煙,煙圈在他花白的胡須間散開。
水榭那邊,陳墨的琴聲依舊悠悠揚揚,只是琴案上多了疊厚厚的卷宗,牛皮紙封面上“新神會基因序列”幾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他撥弦的手指白皙修長,偶爾會停下來,指尖劃過卷宗上的螺旋紋路,眉頭微蹙,琴聲便多了幾分冷冽。
真正忙得腳不沾地的,是底下的辦事人員。
特勤隊員們抱著文件穿梭在走廊,皮鞋踩得地板咚咚響;
檔案室的燈徹夜亮著,資料員戴著眼鏡核對舊門派的武學典籍,鍵盤敲擊聲像春蠶啃桑葉;
訓練場更是熱鬧,新招的學員正在練基礎拳,喝聲震得窗玻璃嗡嗡顫。